【生活杂记】 灶间,是以前江南乡村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地方,因为,它维系着一户人家的吃。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对人而言,吃是跟天一样大的事情。一日三餐,每当乡村灶间的烟囱欢快地吐出炊烟,然后,炊烟袅袅连成一片,像一条白色的丝绸环绕在村庄的上空,顿时就会给人带来踏实和温情。 在农村日趋城镇化的今天,我在老家的不到10平方米的灶间一直保存并使用着。有亲戚或朋友去我老家,见到土灶间,不禁啧啧赞叹,看到有人羡慕灶间,一直生活在乡村的父母亲竟也颇为得意。 休息日,我们回老家,母亲总会用土灶生火煮饭。现在,农村里很多家庭用上了电饭煲、煤气灶,烧土灶的人家已然不多,因此,只要勤快,树枝、秸秆等柴薪遍地都是。冬日的灶间,最是温情,母亲准备好米下锅,再放上镬架,用于蒸菜,我则在灶下生火凑柴。不一会,灶头的镬沿开始冒出了蒸汽,侧耳在镬盖边听听,里面传来闷闷的水滚声,这标志着饭已经烧滚了。只要不退余火,火候把握得好,过几分钟,饭就烧熟了,这时,再侧耳细听,里面传来的则是“啧啧”的声音,灶底尚有余火的话,就会烧出一锅我最喜欢吃的带镬焦(锅巴)的饭。 冬日饭煮熟后,若人数不多,我和家人就会围坐在灶间的小方桌上吃晚饭。这时,父亲总会呷上一盅白酒,说着从前的事情。热热的饭,热热的菜,灶间里荡漾着亲人间的温情,吃晚饭就变得十分的温馨、惬意…… 记得小时候,看到过泥水匠来我家砌灶。灶是用土砖砌的,灶面上留两口铁锅的位置,大一点的叫尺八镬,小一点的称尺四镬。一道烟囱横过去,再改直,往上穿出屋顶,烟囱顶部再砌成漏气通风的几道十字形土砖,炊烟可以出去,而雨雪则能挡住。在烟囱横直交角的灶顶,还要砌出一个微型的神龛来,是用来供奉灶神爷的,那张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灶神像,便在灶间的幽暗中增添了一份神秘和威严。 年幼的时代,物质生活贫乏,那时的灶间是我平日里最向往的地方,因为,灶间维系着我们的最基本生活,也是最物质的地方。一处偏间,一个土灶,一口老铁镬,一张小木桌,一只水缸和浮在水缸里的瓢,母亲便成了灶间的主角。晚上吃饭时,父亲会喝上一碗黄酒,但少下酒的菜,母亲于是动脑筋发明了一种下酒菜,叫“菜卤倭豆”。 “菜卤倭豆”的做法很简单,先将倭豆放入烧热的镬内炒,待“噼里啪啦”倭豆爆开后,再适时倒入一小碗咸齑卤,咸齑卤不够咸时,可再加些盐,若再放点味精,味道更好。“菜卤倭豆”煮好后,父亲会先坐在小木桌边,端平用碗盛的柴桥东风酒厂生产的黄酒,“吱……”的喝一口,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粒“菜卤倭豆”送入嘴里。这时,我通常也会挨在小桌边,看父亲喝酒,也会伸出小手抓一粒豆扔进嘴里。咸,“菜卤倭豆”生生地咸。会持家的母亲在一旁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小人空口吃,当心咸煞。”我上有姐下有妹,父亲这时常常会对姐姐和妹妹说:“你们两个听着,等你们长大后去你家,喝酒时不用别的菜,只要有碗‘菜卤倭豆’就行了。”哈哈,现在想想,父亲的要求太低了。 老家的灶间,充满了母亲对家人的温情。小时,我很感叹母亲神奇的双手。母亲不仅会腌乡村的长下饭咸齑,还会腌冬瓜、茄糊、蟹浆,拿手的还有烤字号系列的下饭,如烤鱼头、烤大头菜、烤土豆、烤青菜。尤其是土豆,烤得干瘪,刚出镬的土豆外面有一层白白的盐花,但你只要将土豆皮剥开,一股香气袭来,放到嘴里,土豆里面只有微微的咸。那时,家里养有一群鸡,母亲还塌得一手喷香的荷包蛋,一般一次塌两只,黄油油的荷包蛋,外形完整,用筷子夹,一使劲才能夹开,夹开了的荷包蛋,流出了蛋黄,好吃极了。虽然,我后来也学会了塌荷包蛋,但常常变形,甚至两只蛋粘在一起,像孪生蛋。老家的灶间,母亲浓浓的爱,留在我们的舌尖上,更烙在我们的心里。 灶间里物的主角,当数那黝黑朴实的镬了,灶间的一切都是围绕镬展开的。乡村的一天,也是从灶间里的镬开始的,它早晨能煮热一轮太阳,晚上则烧开一瓢瓢月光。所以,从前冰冷的岁月,如往锅里一煮,就化开了;生硬的日子,若往锅里一放,就绵软了。镬便是灶间的灵魂。 乡村里的人勤俭,能利用的绝不浪费。那时,灶头的镬沿边,还置有一样物件叫汤锅,汤锅底部连着灶底,汤锅里加满了水,灶底生火时,连着把锅里的水也烧热、烧开了。冬天时,汤锅水可以用于洗脸洗碗筷。灶间里往往还置有火缸,煮菜做饭后,母亲会将余火用火耙耙进火斗,放入火缸里拨开的冷灰中,再用瓦罐炖黄豆、炖粥,偶尔也炖肉骨头,还有煨饭。因此,那时的灶间,常常弥漫着一股香味,引诱着我的食欲,特别温情。 土灶烧火时,我们还利用灶筒煨年糕,年糕贴在灶的内壁上慢慢地炽烤,不能心急,待年糕表皮变黄变胖甚至开裂后,再拿出来吃,香气诱人。灶筒煨出来的年糕,那时是我们上好的食物。 小小的土灶间,是过去乡村每日离不开的地方,它见证着乡村人家家户户生活的变化,演绎着乡村人世世代代的默默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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