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 寒气渐重,腊月已临。小时候一到这时节,我就会牵牵母亲的衣袂,仰头问她有什么好吃的?之所以有此问法,是因为印象中,一到腊月里似乎家中特别讲究吃,且好吃的东西也特别多,花色亦全。而这“吃”的背后,还有各种我说不清名堂的“道理”。而今想来,那就是咱们宁波人腊月里的吃文化了。 《祀记》上说:“蜡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古人将祭祀祖先称为“腊”,祭祀百神称为“蜡”。“腊”与“蜡”都指祭祀活动,后多通用,于是渐渐的,人们也就将十二月称为腊月了。腊月里首先自然是要煮腊八粥的。《燕京岁时记》中载:“腊八粥者,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和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以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现代人制腊八粥,采用的原材料大同小异,既遵循传统,也兼顾家人口味。主要用糯米、薏仁、莲子、红枣、花生、芸豆、赤豆、荞麦这几样,而芝麻、枸杞、葡萄干、桂圆等则是调味调色而用。我小时候在奶奶家,看老人用那种有风箱的泥土砌成的土灶烧腊八粥,满满一大锅子。灶口中一次次放进柴禾,灶上面架的那口大铁锅内则飘逸出鲜香甜糯的气味。我一边努力用鼻子去嗅着那圆木盖子内散发出来的米豆香气,一边着急这粥怎么还不好,于是硬要替奶奶拉几下风箱。结果我加足马力一帮忙———是越帮越忙。弄得一屋子柴炭灰,呛得人咳嗽不止。然而粥最后终于还是完美出锅了。除了盛出一大碗放到神龛前敬神外,一家子宛若举行盛宴般,每人一碗,吃得津津有味。 腊八一过,就要备年货了。托亲戚从绍兴那边捎来正宗黄酒。烧白则按往年惯例,向附近一家祖辈几代人都干这一行的酒坊去买。他们的白酒、米酒品种多,比外面酒店出售的甘醇,清香。至于包子馒头一类的点心是奶奶自己做、自己蒸的。有一年,姑姑为了给老人省时省力,特意从外面买了现成的来,结果被奶奶数落,用的是她那句口头禅:“外面买的哪及得上自家做的!”奶奶就是这样的人,传统节日里的传统食品,除非自家确是做不来,但凡可以尝试的,她必要自己动手。这是老辈人对传统习俗的一种尊崇,一种恭敬、虔诚且身体力行的继承。但奶奶的处事风格也非大包大揽式:我一个人做,你们到时候等着吃就可以了。不!奶奶会领着一家女眷一起做,不管你是心灵手巧也好,笨手笨脚也罢。做不做得好是水平问题,是否用心做就是态度问题了。我那时还是个小不点,也挤在大人中间忙乎。这便是连“帮忙”也称不上,纯粹属于捣乱性质———弄得自己一脸面粉,跟京剧舞台上的小花脸一样,好不有趣。不过,自家做的馒头还真比外面买来的好,馅儿饱满,口味丰富,赤豆馅、萝卜肉丝馅、芹菜香干馅,各具风味。所以在吃馒头的时候,连一向寡言的爷爷也会忍不住夸奶奶是“咱家的金字招牌,她一出手,没有做不好的吃食。”我家的馒头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同市面上卖的一样有“花纹”。那是用一个木头印子,为每个馒头“盖章”而来。那印章有梅花形的,“福”字形的,还有加红点的。小时候我以为家人这样做是为了给白胖的馒头增添美感,白底红花,乃民间喜闻乐见的一种“好看”。后来我读袁枚的《子不语》,里面有一则“鬼抢馒头”的笑话。说是:“洞庭山多饿鬼。其家蒸馒头一笼,甫熟揭盖,见馒头唧唧自动。逐渐皱缩,如碗大者,顷刻变小如胡桃,食之味如面筋,精华尽去。初不解其故,有老人云:‘此饿鬼所抢也。起笼时以朱笔点之,便不能抢。’”原来,给馒头加朱笔点缀的渊源在这里呢! 除馒头外,还有年糕。用大木桶里面揉搓好的大团米粉做成,然后切成长条状,也印上“福”字。正月里走亲戚,可将此作为馈赠礼品。年糕年糕,取的是“年年高”的谐音。又因年节中礼尚往来频繁,相互赠送,就有“高来高往”之意了。 另外就是一些鱼肉类的年货了,杀鸡宰鹅自不待言,还有香肠啊,腊肉啊等等。就说香肠,竟也有人家自备了肠衣和肉糜亲手制作的。我这样的懒人,光是想想就觉蛮麻烦的。因为就“剁肉”这一项工序也需一番不容小觑的功夫呢。熏鱼家家都做,从市场里挑来几条大青鱼,剖好,洗净,用一根红绳子穿起来,挂在廊下晾着。要是这鱼用来送人的话,还要在鱼身上贴红纸,以示新春的吉庆。除夕夜的鸡鸭鱼肉一般来说你可以随便吃,但老妈那一盘子红烧鲫鱼是个例外,它就是摆摆样子的———它必得头尾齐全地从喧腾的除夕放到清新的初一,要不怎么显出“年年有鱼(余)”的美好祈愿来呢? 一到年根,春节来得就格外快。腊八之后是小年,小年过后除夕近。待到“爆竹声中一岁除”,转天即是转年。凛凛寒意中有了浓郁的新春气息,岁岁年年,宛如旧,却已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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