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9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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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4月1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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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旧日时光

  朱夏楠

    我毕业了。

  外婆老了。

  外婆家的院子很大很亮堂,她就坐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很慈祥。

  印象中的外婆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有些凶巴巴的才对。只是这些时光早已成了被岁月洗涤得锃亮发光的风铃,铃声一响,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年少。

  外婆家的院子正对着我们家的后门,中间只隔着一条小道。招呼一声,声音就飘过了小道,翻过了院子。外婆家的院子里有棵栀子花,已经种了几十年了,每到端午节香气浓郁,招了很多小虫子,我们争着戴,有的还要供起来。栀子树下有时候会种上草莓,我们眼巴巴地瞅着那红红涩涩的果实长成,怕被人抢先摘了吃。那时的我们异常顽皮,像泥鳅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进了外婆家,四处乱翻东西,然后外婆就轰着我们走。

  上了学,学业繁忙,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再后来负笈北上,回家便更少了。外婆成了一道布景,回家时请个安,离家时道个别。忘了是哪个寒假,我正坐在灶口旁烤着火发着呆,外婆突然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那时外婆已经跌了一跤,腿部骨折用钢板做了固定。结果螺丝松动,又动了次手术,年近八十的外婆就这样遭了两次罪。也许是手术的疼痛扰乱了她的记忆,也许是经年的无人共话触动了她的倾诉欲。那一天,我记忆中严厉的外婆忽然变得柔和了,推心置腹地念叨着她所受的委屈。那个时候,老年痴呆症于我而言是个宣传册上的模糊概念,并没有想到它会在身边发生,更没有想到会发生在一向精明强干的外婆身上,对外婆的倾诉信以为真。后来想想,那也许是她内心孤独的一种投射。

  外婆是从邻村汤岙嫁过来的,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个能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外公家境也不错,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开垦了很多荒地,却没想到在那个荒诞的岁月里被批了个地主的成分,受了很多苦。在一连串的批斗下,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让高大的外公不堪重负,终于病倒了。家里的大小事务就都交由外婆来操持。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严厉而能干的外婆,渐渐缩小成了现在这个瘦弱的老太太。 

  后来的日子里,外婆经常出走。幸亏她走得不快,能被我们赶上。她的脾气很犟,坚持说她的家乡在汤岙,那里有她的兄弟姐妹在。有时候清醒一些,就会说起当年她嫁到这里的情景,半路上被山匪抢了嫁妆,怕得要死。时而又一脸傲娇,你们屿岙这里穷得很,全是海滩礁石,田都没几亩。我们又好气又好笑,说,这里这么穷,你干吗要嫁过来呢?她没了话,就指着道路两旁的海塘,说那里以前全是田,最早是荒地,一片片长满了野草,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漂亮。把外婆从村口接回去,她就像初次到访的新娘子一样,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当年的小屁孩现在懂事了,外婆却慢慢变成了小孩子。她不认得我们是谁,不认得一直照顾她的舅妈是谁,口中喃喃。只有当在外工作的舅舅回家时,她的眼中才会有一丝特别的神采。几个孩子中,外婆最疼爱的是舅舅。在她最糊涂的时候,能清晰叫出的也是舅舅的名字。但是舅舅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舅舅回来的时候,外婆的眼睛都放在他身上,乐呵呵的,这个时候的她又变回了慈母。舅舅不善言辞,也许是心有愧疚,就这么陪着外婆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列车离乡北上。窗外的小桥流水在疾驰中转成了平原广漠,江南的烟雨人家再见时恐怕也不复旧时的光景。是的,江南的春天与秋天对我早已陌生,就像父母两鬓的霜花,不知道是在何时滋生的,也不知在何时会转成下一幕光景,让我猝不及防。毕业时,几经犹豫,我还是选择离开学习、生活了近十年的首都,重返故里。有朋友对我摇摇头,无奈地说,家乡我已经回不去了。我理解。与日疏离的故土,渐渐融入的城市,既定的轨迹早已铺好。无论是哪段时光都承载着生命无可替代的重量。而我,只想趁着还认得旧时的路,把乡愁一并带回。

  村庄还是那个轮廓,只是色彩与结构做了些微调。道路两边不知道种的是什么灌木,被剪成了伞形,开着洁白的花朵。它们生长了十多年,盛开了十多年,却只有在此时让我有幸见到。春风一过,山上的竹笋可以拔了,海里的泥螺可以捡了,还有田里的豆子也能摘了。

  我的老外婆,此时安静地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沐浴着春日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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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