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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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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铎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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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浪椎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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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娄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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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调鼎所撰茶联“雷文古鼎八九个,日铸新茶三两瓯” |
清代杰出的书法大师梅调鼎,为“浙东书风”代表人物。他晚年联合史上最强的紫砂艺术创作团队,原创壶铭前无古人,尚无来者;他对茶饮、茶器的挚爱,成就了玉成窑紫砂壶、文房雅玩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 5月8日,由宁波茶文化促进会、宁波东亚茶文化研究会主办的“越窑青瓷与玉成窑”研讨会,在宁波茶文化博物院、玉成窑紫砂文化研究所举行。多位专家、学者就“两窑”珍品收藏、鉴赏、传承、创新等方面作了研讨,从不同侧面阐述了“两窑”的发展轨迹和影响。与会者认为,玉成窑紫砂文化研究所已经具备传承、创新玉成窑的能力,建议在宁波建窑烧制紫砂壶和文玩,再续文人壶这一文脉。 关于越窑青瓷,我市已举办过多次展览或研讨,出版过多种专著,而了解玉成窑和梅调鼎的人尚不多。 晚清浙江慈溪县城慈城(今宁波市江北区)籍杰出的书法大师梅调鼎(1839年-1906年),字廷宽,号友竹、赧翁等。个性独特,人品高洁,视书法为生命。晚年出于个人爱好,联合一批制壶高手和书画、篆刻名家,在慈城林家院内(今慈城粮机厂)创办浙宁玉成窑,烧制了一批紫砂壶和文房雅玩。这批紫砂器以其独特的艺术价值,成为难得的珍品,近年拍卖屡创新高。2014年年底,两把玉成窑紫砂壶分别拍出340万元、450万元的高价,成为紫砂界的传奇。 紫砂界传说:“千年紫砂,绵延至今;雅俗共赏,文化先行;前有陈曼生,后有梅调鼎。” 本文试从四方面解读梅调鼎与玉成窑紫砂器的文化密码。 其人其书 高逸卓然 据《赧翁小传》和现代著名书法家邓散木、凌近仁等介绍,梅调鼎早年应试时因书法不合而被拒,从此放弃科举,发愤练习书法。其书法初学颜体,再学王羲之,中年学欧阳询,晚年潜力魏碑,旁及诸家,兼收并蓄,博众所长,融会贯通,刚柔相济,独树一帜。 宁波籍现代书法大师沙孟海在《东方杂志·近三百年的书学》一文中说:“说到他的作品的价值,不但当时没有人和他抗衡,怕清代260年中也没有这样高逸的作品呢?” 近代书法家、文史家、慈城同乡冯君木(1873年-1931年)称:“其书品,乃风行于海内,书家至谓:三百年来所无。抑翁非仅以书法擅长也,人品卓然,逸民之列。” 目前有不少著述称梅调鼎为“浙东书风”创始人,但也有学者认为,“浙东书风”创始人应为王羲之,笔者认为此说不无道理,而称梅调鼎为近代“浙东书风”代表人物似比较合适。虽然王羲之祖籍山东,但他长期在浙东越地生活,墓地在嵊县(今嵊州),其著名的《兰亭序》也诞生在绍兴。梅调鼎书风师法王羲之,又被誉为“清代王羲之”,可以说是传承人。而以王羲之为“浙东书风”创始人,则有了虞世南等历代传承人,书法艺术传承更完整。这一问题不妨由书法界开展学术研讨。 梅调鼎还是一位诗人,有诗集《注韩室诗存》及《梅赧翁手书山谷梅花诗真迹》等传世。 制壶团队 名家汇聚 梅调鼎嗜好茶饮、紫砂壶。大约在清同治至光绪年间,出于文人情怀,在沪甬两地朋友的资助下,他在家乡慈城林家院内创办浙宁玉成窑。其设计、创作人员包括任伯年、胡公寿、虚谷、徐三庚、周存伯、黄山寿、陈山农等书画、金石名家。其中同乡陈山农,为金石篆刻名家,晚年也参与了玉成窑制作,为玉成窑主刻人员之一。此外,聘请的制壶名家有何心舟、王东石等人。这些书画艺术家和制壶高手鉴赏水平非同一般,可谓史上最强的紫砂艺术创作团队。 玉成窑系小型馒头窑,泥料从宜兴采购,产品以紫砂壶为主,另有笔筒、水盂、笔洗、笔架等文房用具以及花盆等其他杂件。产品大多由梅调鼎负责设计题铭,多数有“玉成窑”、“林园”、“调鼎”等落款。玉成窑烧制窑数有限,数量不多,但品位甚高,均为精品。 “玉成”系敬辞,意为成全,用作紫砂窑名,寓意紫砂壶身价不凡,可与美玉媲美。梅调鼎在一款瓦当造型的《瓦当壶》题诗中,多少说明了他创办玉成窑的初衷:“半瓦神泥也逐鹿,延年本是人生福。壶痴骚人会浙宁,一片冰心在此壶。” 以梅调鼎为首的这些杰出艺术家、制壶名家,纯粹出于个人喜好和艺术追求,没有功利心,却在不经意间,留下了一批难得的紫砂艺术珍品。 原创壶铭 意蕴深厚 “壶以字贵,字随壶传”,这是人们对玉成窑紫砂壶的评价。其实,除了书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梅调鼎原创的意蕴深厚的壶铭,可谓前无古人尚无来者。 梅调鼎一生勤奋好学,叶伯允在《赧翁小传》中说他“于古人书无所不学,少时专致力于二王;中年以往参酌南北,归乎恬适;晚年益浑浑有拙致入化境矣。”他所习又何止书帖,从诗文和壶铭来看,其文化底蕴丰厚,典故信手拈来,妙不可言。 梅调鼎原创的各款壶铭相当出彩。如《瓜娄壶》铭文,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生于棚,可以羹。制为壶,饮者卢。”瓜娄系一种葫芦科圆形瓜类,除瓜可供食用外,瓜子及根可药用,有宽胸润肺、化痰清热的作用。“卢”即写出《七碗茶歌》、被誉为“茶仙”的卢仝。铭文寓意饮者皆可成为卢仝那样的茶仙。 同样“接地气”的还有《柱础壶》的铭文:“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是民间关于气象的谚语。旧时老房子屋柱下面均有石质柱础,如柱础湿润冒汗,说明天气将会由晴转雨。梅调鼎题写的另一铭文也点出了这一自然现象:“久晴何日雨,问我我不语。请君一杯茶,柱础看君家。”用注茶壶润作喻,堪称巧妙。 以古代事物制壶题铭是梅调鼎的又一特色。请看一款《汉铎壶》的铭文:“以汉之铎,为今之壶;土既代金,茶当呼荼。”铎是一种形如甬钟的大铃,腔内有舌,可摇击发声。舌有铜、木两种,称金铎、木铎。除作为乐器外,还有两大作用,古籍有“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之说,木铎用于和平时期的文化宣传,金铎则用于战时军事召集或战场上鸣金收兵。汉铎即汉朝之铎。第一句是说壶型来源于汉铎。第二句“土既代金”点出了紫砂壶虽是陶土制作,但价比黄金。“茶当呼荼”,说的是唐代之前两字通用的典故。 最有意思的当数《博浪椎壶》的铭文:“博浪椎,铁为之,沙抟之。彼一时,此一时。”该壶的创意和造型源于历史事件张良刺秦王。博浪椎原为一种特制铁器,当年张良遣力士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惜未击中。铭文意为当年铁制的博浪椎用于刺杀秦始皇,如今紫砂博浪椎壶则用来鉴赏品茗,可谓彼一时、此一时也。此铭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该壶制于清末,时外敌入侵,满清王朝对外软弱,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对内腐败民不聊生。作者托物寄情,体现了既忧国忧民又无力救国的无奈情怀。酌文撰句到这个份上,足见他的独特匠心与深厚功底。 茶联茶诗 雅趣独得 梅调鼎有多幅书法茶联、茶诗传世,从中可见他对茶饮及茶具的喜好。 茶与器合而为一的茶联有两对,其一为:“雷文古鼎八九个,日铸新茶三两瓯。”其二为:“墨梅数枝宣德纸,苦茗一杯成化窑。” 第一联原作者为郑板桥。一说是他自题故居小书斋,另一说为题绍兴日铸山。“雷文”亦作“雷纹”,古代“文”、“纹”通用。“雷纹”是青铜器 上一种典型的纹饰。“八九”为虚数所指,与下联的“三两”对仗。日铸茶为宋代越州(今绍兴)名茶,“瓯”,原指盆盂一类的瓦器,常被诗人代指茶碗。 第二联原作者亦为郑板桥,只是“墨梅”原为“墨兰”,梅调鼎改为“墨梅”。“宣德纸”指明宣德年间的宫廷用纸,代指优质书画用纸;“成化窑”指明成化年间的景德镇官窑,代指官窑茶具等。 品茗、画梅、欣赏古鼎及官窑茶具,从联句中可以看出,梅调鼎笔下的茶事何等风雅。 梅调鼎书录过苏轼《次韵周种惠石铫》诗,该诗为苏轼感谢周种惠赠茶具石铫所作:“铜腥铁涩不宜泉,爱此苍然深且宽。蟹眼翻波汤已作,龙头拒火柄犹寒。姜新盐少茶初熟,水渍云蒸藓未干。自古函牛多折足,要知无脚是轻安。”苏轼认为“铜腥铁涩不宜泉”,可知茶具不宜用铜器等金属制作,而以石质或紫砂等泥质为好。梅调鼎书录此诗,说明他认同苏轼的高见而挚爱紫砂壶。 梅调鼎还在三款壶铭中,记述了他对东坡石铫和阳羡陶的赞赏、对紫砂壶的喜好。其一:“羡煞周石铫,种底赠东坡,老雅人谁造,千载犹完好。自入天家,遗制从图考;匠心巧砖,沙瓮草不坏,前贤妙。赧翁题,山农学制。”其二:“东坡石铫阳羡陶,一瓯睡足日正高,优孟岂不孙叔敖。赧翁题,山农刻。”其三:“原物已归天上,遗风尚在人间,漫道区区茶具,令人忆煞坡仙。赧翁题,山农制。”三铭文均从苏轼《次韵周种惠石铫》诗化出。 梅调鼎另有书法茶联曰:“林间煮茗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此联典出白居易《送王十八归山寄题仙游寺》诗句:“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描写寄情山水超然物外的诗酒情怀。梅调鼎将“暖酒”两字改为“煮茗”,巧妙地将酒诗变成了茶联,说明他嗜茶而不好酒。联后有朱、白两鉴:“调鼎”为白印,“字廷宽号友竹”为朱印。一般简介说梅调鼎字友竹,从此联落款来看,他的字应该为廷宽,友竹只是他别号。 梅调鼎创作的另一款壶铭,更直截了当地褒茶贬酒,认为茶可清心,酒则误人:“酒令人昏,茶令人清,嗟!嗟!椰子醉乡人。赧翁题。” 梅调鼎改写的书法茶联还有:“十亩苍烟秋放鹤,一池清露晓烹茶。”此联另有下句为“一帘凉月夜横琴”,传为晚清书法家、凤阳知府杨沂孙所作。梅调鼎将下句改为“一池清露晓烹茶”,表达了秋高气爽季节,隐士放鹤云海、晨起烹茗挥毫的豁达心境。 作者手记 千古一“梅” 心怀敬意 梅调鼎一生布衣,通过刻苦努力,成为“浙东书风”和紫砂文人壶的代表人物,在书法界和紫砂界创造了无与伦比的精神财富,可谓千古一“梅”,诚为难得。 梅调鼎个性独特,有人说他生性孤傲,笔者原来也认同这一观点,而仔细解读其人生经历,这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也许是科举打击对他的影响太大,与他晚年所用的别号“赧翁”一样,仿佛因害羞而避世、隐世,害怕与官员接触。传说一位同乡受李鸿章重托,转弯抹角请他题字,他写好后发现有李鸿章的字号,坚决撕碎了条幅。他淡泊名利,不肯随俗,身为一字千金的书法大家,不肯折腰于肯出大价钱买字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宁可固守清贫。他曾反用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名句贴在门上:“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反映了他避富避官的内心世界。 但这并不影响他人品高尚、书艺出众。从他的诗书壶铭中,我们可看到他热爱生活、风雅倜傥的一面。 著名文史家、书画家洪丕谟为梅调鼎曾外孙,1998年曾撰有《梅调鼎作品集稀如星凤》一文。其实,不仅其书法作品稀如星凤,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稀如星凤呢? 遗憾的是,由其弟子钱罕书写“梅友竹先生之墓”的梅调鼎墓地,20世纪60年代后期被毁,现存墓地系1992年由其后人重修。 让我们对这位稀如星凤的布衣书法家和紫砂器名家,心怀敬意吧! (竺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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