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3月26日”,好像是一个诗歌史的泥沼。16年前,吞噬了海子。今年,瑞典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兰斯特罗默,也在这一天离去了。201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后,我才知道特兰斯特罗默,于是找有关他的书。河北教育出版社趁热打铁,出版了董继平译的《特兰斯特罗默诗选》(修订本)。这本诗集早先版本也有,而修订本应景地打上“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字样,封面黑白两色突兀两行烫红,显得整洁、厚重。 很遗憾不懂瑞典语。就像许多哲学爱好者渴望掌握德语而能阅读叔本华、尼采、黑格尔等思想家的原著,我渴望阅读特兰斯特罗默的诗作原稿,想来会很享受原汁原味的诗意蓬勃。译诗毕竟是“二传手”,像一道菜肴重做了一遍,折损营养与口感,而且后任厨师会有主观意愿掺杂。当然,董继平的译本是优秀的,能读到特兰斯特罗默诗歌的别致、洁净与美丽。 特兰斯特罗默生于1931年4月15日,84年里,他发表诗歌两百余首,据说,差不多就是他的创作总量。我突然想到,划分诗人类型的方式似乎有好几种,其中之一就是以产量来界定:多产诗人与少产诗人。多而精的大诗人屈指可数,比如李白;少而精的大诗人也较为罕见,比如张若虚。多而滥的小诗人有许多,比如乾隆,据说一生写了4万首诗,却无一首扎根民间。这种走量式的诗歌创作,听上去就有点像笑话了。少而弱的小诗人则多如牛毛了。我认为,诗人地位之确立,不在作品多少,只在于是否有好诗。 特兰斯特罗默应该是属于作品少而精的大诗人。他的写作缓慢而沉潜,有时一年最多写三首诗,有些诗要用几年时间打磨,如《有太阳的风景》,前后耗时七年。1954年,特兰斯特罗默首次发表了《十七首诗》,在瑞典诗坛引起轰动,成为20世纪50年代瑞典诗坛上的风景。我很在意他的另一个身份:心理学家。我们知道,一个诗人需要洞悉许多。不知是哪位大师说的,“为了写一首诗而去研究一只瓢虫、一颗星星或一片稻田”。而在各种综合的知识与经验里,对于心理的精确拿捏是最接近诗歌本源的。当你假设,特兰斯特罗默是以探究人类心理宇宙的目光排列诗句,那就有点惊悚了,缤纷的意象丛林埋伏着哲学和秘密。 我特别喜欢特兰斯特罗默的诗歌里时空参照物的错乱处理。就像坐在停止的火车上,你紧盯着相邻的移动的火车车身,会错误地以为那列火车没有移动,而是自己所坐的火车正在移动。特兰斯特罗默就是把这种错觉拷贝拓印,当作一种真实呈示。这种错乱处理会激荡新鲜的诗意。我印象很深的一首诗是《夏天的原野》,其中一句:“一个大型机场———调度员/从天空中卸下/冻僵的人群”。我们通常会说,“夏天来了”,似乎时间是在流转的,季节是在嬗递的,是人们在原地接待着一个个“冬去春来”。而在特兰斯特罗默的诗里,并非如此。夏天像城市一样固定在大地某处,接待着从别处来的“冻僵的人群”。这将我们惯常的思维定向给逆转了。 除了这种思维的新鲜外,还有句式的新鲜、词汇的新鲜和意象的新鲜。特兰斯特罗默的诗歌是新鲜的。品着新鲜的诗歌,会让人心静,且陶醉于趣味。这种审美的愉快,大概是人之所以会写诗之所以会读诗的动因之一。如今,特兰斯特罗默走了。但,他的诗歌依旧新鲜,像一棵不老的果树,向人们提供不竭的新生汁液。余华说:“作者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是需要读者完成的。”挪用来形容特兰斯特罗默的无限性,倒也合适。如此,不妨说,特兰斯特罗默一生的两百余首诗作,是“完成一半的天空”:“水在树林间闪烁,湖泊是对着地球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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