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情怀】 在江南,我从未料想过有一天也会遭遇北方的尘霾天。当北漂的朋友们出行戴上面罩之时,我窃喜:谁让你们留在帝都,为富贵汲汲于途呢?岂不闻人生只合江南老么? 我生于斯长于斯,每天面对南山,悠然自得。这一带南山,曰翠屏山,山如其名,翠色如屏,怡养我的双目,也怡养我的性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老眼昏花”,不能再一眼看到底?十年前?五年前?只是当时已惘然。犹记得小时偶然的昏沉天气,老辈人曰“刮黄沙”,那是极罕见的,一两天就过去了。后来知道其实就是北方的“沙尘暴”,只是,过淮河,渡长江,到我们这里已是“强弩之末”,一点余绪罢了。江南的青山绿水,还是能涵养蓝天白云的好天气的。 但是,翠屏山越来越像是“隐士”,很多时候,我登得再高,也不能望见。 起先,以为是雾。后来,才知是霾。当初,合称雾霾,真是鱼目混珠。雾是水汽,霾是尘埃。雾是天地的清气,无害于人。那么,霾呢? 现在,回过头来,终于知道一口清气是多么重要!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往南山跑。双休日,节假日,每一条山间的健身步道都人潮如涌。人在山中行,山川自相映。深深吸一口气,所谓“吐故纳新”,此之谓也。这时,每一棵草,都是我们的朋友;每一株树,都是我们的知音。我们知道,树多好,森林多伟大,她们是我们声气相通生死相依的情人!我们投入山的怀抱,其实就是依偎在情人身边。我们路途迢迢,开车前来,就是为了吸纳山的精气,补养树的芳馨。但是,终于有一天,沿山公路也被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了。 我们也曾走在城市的行道树下,可是行道树比我们还苦逼。 没有山水,没有森林,只有行道树,我们还是无处藏身。人造的孽,只能人来拯救。回到从前,粗茶淡饭,车马晏驾,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大概只能存在于桃花源。因为另一种森林以它自身的逻辑在不断蔓延,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它的步伐了———那就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 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踱到北窗,远望高楼林立的新城。我无意向它致敬,我只是把它当作尘霾的度量衡。它离我不远,也就一两公里。南山不可期,我只能转而与北楼面对面。若是新城的高楼,窗棂洞然,线条清晰,那必是天高云淡,乾坤朗朗;若是纱巾蒙面,朦朦胧胧,只能是差强人意;而有时,连差强人意都不能,新城干脆隐身,似乎它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这时,我只能叹息,我们将无逃于天地之间了! 也许造城的人预感到了这种结局,也许本来就是大手笔,就在新城旁边,与新城同时开工的,还有一个森林公园。既曰公园,必是人造的。在人越来越强势的今天,谁还奢望城市旁边会有原始森林呢?只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当初开工时,它是低调的,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在倒腾什么。它原先是一片农地,我们曾在这里买过西瓜,吃过圣女果,参观过大棚蔬菜,这一切都不是金钱能衡量的。田地金贵,土地养人。即使在今天,依然如此。我们从来没有想过,需要到氧吧去吸一口气。但是,天地昏沉,氧吧就成了当务之急。南山太远,只有在城市边缘创设一个氧吧,才能早晚徜徉其中。于是,乾坤大挪移,一棵棵树被移植到这里,无数的树就是森林。有人嗤之以鼻,对着“森林”两字,发出“呵呵”的不屑。他们不是反对森林,只是嫌森林还太“幼稚”。但是,“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假以时日,她会成为森林的。 即使是幼稚的森林,她受欢迎的程度也是空前的。 不能说我们完全没见过世面,但当三千多亩的大树小树呈现在眼前,我们也不由得要赞叹她的宽广了。真的,她一眼望不到边,已经形成小气候了。当她初露眉目时,人们就已急不可耐。尽管“草色遥看近却无”,但已有三三两两的本地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那儿指指点点。也许,有一块当初是他的菜地,种过茄子、玉米、卷心菜;现在,面对草坪,面对花廊,面对高大的树木,他又会怎样想呢?他还找得到原来的模样么?改造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当初一片平畴,如今已成了低矮的丘陵模样。“性本爱丘山,复得返自然”,平原作为景致,未免单一,有山有湖有河,人在山中游,山路十八弯,趣味就出来了。我们第一次来游玩时,在丘陵间转悠,在树林间穿越,结果就迷路了。尽管后来经常来这里散步,还是走着走着,走到与目的地相左的地方。不过也好,曲径通幽,每一条新路都是一段新的旅程。 尽管她是公园,但我只把她当作森林。 自从在森林里散步之后,城里别的绿地、公园,似乎都索然寡味了。小的绿地,外面的尘霾仍然飘进来。稍大些的,绕一圈也是有限的,多走几里路,便不免要兜圈子。每一圈都是重复,像驴拉磨,心生厌倦。只有在森林里,才能隔绝外面的尘埃,越往里走,空气越新鲜,清凉而有淡香,“洗肺”之谓,盖谓此也。所以,腿不软,气不喘,越走越轻捷。柏油路,石板路,石子路,各种路的组合,形成无穷的路线。尤其是走在山间的小石子路上,让人觉得如回童年,如归故乡。路的两边,是满坡的草木,从高大的乔木,到密植的灌木,再到一地的花花草草,哪一样不滋养心肺,不开启心扉呢?而湖边,水波潋滟,虹桥如画,台榭临水,清风徐来,良宵月夜,妇人们轻歌曼舞,最是惬意。沿着河畔走,一衣带水,垂柳依依,有时会飞来白鸥鹭鸶。小洲上,花如繁星,树照倩影,偶有小舟,漂荡期间,若有双桨,真可送将进去,遗世而独立。风穿深林,空气就清新了;风掠清波,空气就滋润了。这么一片森林,模拟山水,复制自然,虽是退而求其次,却也不能不说———真好! 其实,这一片森林,还只是一个雏形,她需要成长。 每当双休日或是晚饭后,城里人,乡下人,周边的,甚至远道的,纷纷前来,躲到森林里来一洗劳尘。这一次,似乎没人说浪费土地。蔬菜粮食,缺一不可;而新鲜空气,又何尝须臾可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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