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怀念】

金锡逊

　　李清照是宋代的婉约派词人，这几乎已是古今“共识”。但是读她的诗文，却另可以读到她的许多豪放之作。

　　如，她南渡后的《夏日绝句》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明显地鞭挞了南宋统治集团里那些见了敌人就只知逃跑的人物，气概不让须眉。她的散文代表作《金石录后序》介绍了《金石录》的内容与成书过程，同时回忆了她婚后三十四年间的忧患得失，是一篇大气动人的散文。可惜许多诗文已经散失。

　　她南渡后的词作，也颇有豪放之作，《渔家傲》就可见一斑：“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篷舟吹取三山去。”她借助于梦，幻想着一条精神上可以寄托的道路，流露出一种和庄子《逍遥游》、苏轼《水调歌头》一样的意境阔大、豪迈健举的气概。

　　中原沦陷后，她与丈夫赵明诚南渡，金石书画丧失殆尽。建炎三年（１１２９），丈夫病逝于建康，她只身漂泊，辗转漂流于杭州、越州、金华一带，约１１５１年，在愁苦寡欢中死去，大约近七十岁。

　　在士大夫大力提倡封建礼教、控制妇女思想、扼杀妇女才能的宋代，女子窒息于种种束缚之下，即使像李清照那样有才华的一流女作家也不例外。她前期的词大胆抒写爱情，后期的诗词关心国家兴亡。而这正为道学家所忌。她熟悉音律，艺术高巧；高视阔步，目无余子。正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当时便有人“传说”她“改嫁”的事，加以讥讽攻击。

　　商务印书馆１９８４年版《辞源》第１５２２页记载：“相传清照后再嫁张汝舟，又以不向能而离异。参阅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别集》、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十五·易安居士事辑》。”权威辞典竟以“相传”定论，岂不轻率？

　　但此类说法实在是无稽之谈。如果绍兴二年，李清照真有改嫁张汝舟之事，不能设想她又在绍兴五年撰写了以悼念赵明诚为内容的《金石录后序》。明清及近代学者徐火勃、唐圭章等亦曾撰文为所谓“改嫁”事辩诬。卢见曾刻《金石录》所作序，文中引用了谢伋《四六谈尘》记：“赵令人李，号易安，其祭湖州文曰：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妇人四六之工者。”谢伋是赵明诚的表甥，假如李清照有改嫁之事，谢伋必知之，既知之必不称“赵令人李”，更不会引用李清照对赵明诚表示坚贞的祭文。清末词学家况周颐，将李清照和张汝舟两人从建炎三年赵明诚死，至绍兴二年张汝舟被贬为柳州编管止四年之间的行踪给予排比，发现两人没有同在一个地方居住过，怎能行嫁娶之事呢？可见传说之谬！

　　即使妇女改嫁，也是古已有之，宫廷民间皆有之。东汉的蔡琰，即蔡文姬，初嫁卫仲道，夫死无子。兴平年间，被胡骑掳去。在胡中十二年，生了两个儿子。曹操用金璧把她赎回，作有著名的“胡笳十八拍”。后改嫁董祀。历史上没有人说什么，反倒有人称道曹操。为何宋代士人偏偏用心叵测针对易安居士的“传闻”津津乐道呢？南宋王朝之日暮景象，真正令人嗟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