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怀念】

沉羽

　　南方地界，一年当中真正铺天盖地落雪的日子其实并不多。所以我打小就觉得下雪天特别稀罕。记得小时候在学校上课，忽然窗外呼呼飘起了雪花，一屋子小孩会个个侧目望雪，那点心思瞬间全落到了外面纷纷扬扬的洁白精灵上了。老师见已经管不住那一颗颗雀跃起来的童心，只能很识时务地宣布：“这堂课就上到这里，你们可以在窗口看雪，但不许大声喧哗。”我们如蒙大赦，十分听话地静依窗前，仰面欣赏那上天赐予的片片美好，清亮的眸子中也映出了飞舞的雪花……

　　南方冬日下的多是湿雪，非但积不起来，且经路人一踏，道路尤显污秽，当然还有泥泞和冰滑。母亲怕我在路上裤腿被雪花打湿，总让我穿小高筒胶皮靴上学，另再给我备一双干净的鞋子，嘱我带着，到学校后换上。虽然雪天给我带来了这样那样的麻烦，可我一点也不恼，因为在孩子眼中，雪花是一种极为纯粹的梦幻意象，美好到无可言喻。我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呆呆看外面飘雪，会莫名着急，就问母亲：“这雪能积起么？”母亲安慰我：“能积起来的，到明天，外面就会有银装素裹的景色了。”我当时不明白“银装素裹”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那是个用来形容美丽的词语，便有了信心十足的期待。

　　小孩子在雪天里是感觉不到“冷”的。虽然我知道在外玩雪，回家后会被斥责，甚至挨打，可也顾不得了。我总是怀着“先斩后奏”的豪迈心态告诉自己：玩了再说！于是放学后，先回家放好书包，然后带上把小板凳，发足狂奔到和同学约好了的空旷场地开始打雪仗。板凳的妙用是将它翻转过来，四脚朝天，你蹲进那四个脚中就可以在雪地上“顺流而下”了。尽管是在有限的地界里滑来滑去，时不时还得用自己的脚勾一下，划一下地“帮忙”。但我们这些“滑凳儿童”内心恣意驰骋的气概跟少剑波、杨子荣等英雄人物于林海雪原间穿梭的风采也是不相上下。至于打雪仗这种群体游戏，则完全可令人废寝忘食。直到天暗下来，有大人将自家孩子揪回去，我们才发现大事不妙，若再不归家，就得吃“竹笋炒肉”了。由于玩耍时，我太过全情投入，所以跑回家后总是浑身发热，小脸蛋跟苹果一般红咚咚。母亲见了，一把将我拎进屋子：“你呀你，以后可怎么办？一个女小囡，比男小孩还会闹！”我哪里听得进唠叨，早就挣开她的手，咚咚咚跑进厨房看有什么能充饥的。蓦地见饭桌上热腾腾一桌好小菜，索性故意揉着肚子大叫“好饿”。母亲没好气地一笑，叫我洗手，给我盛饭，就这样，方才的那点怒气消散无形了。

　　爷爷嗜杯中物，寒冬欲雪的黄昏里，爱用他那把锡制小酒壶烫点酒喝。奶奶则会做无用功般地劝他少喝点，可爷爷还是一口酒一筷菜，优哉游哉。奶奶没法，唯一能做的是给他多做几个热乎的下酒菜。我闻到菜香，也来凑趣。看看爷爷的下酒菜中有什么我爱吃的：嗯，油炸花生米不错，红烧鱼我也喜欢，青菜么素淡了些，最好有肥白香嫩的猪头肉，那我一定要爷爷给我搛一块尝尝。就这样，我依偎在爷爷身旁，双手扒在八仙桌上，头顶一盏发出橘色灯光的电灯泡。祖孙俩呵呵笑着，分享美食。若外面忽然下起雪来，我会忍不住欢呼：“爷爷，快看，下雪了！”爷爷抿一口酒，侧头看一阵，若有所思，然后便五个字五个字地念起诗来。当时我不知爷爷在嘟囔什么。长大后猜想，他当时念的极有可能是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许正是那“晚来天欲雪”的氛围将爷爷领进了醺醺然、陶陶然的诗境中去了呢。

　　雪天里，母亲一般不允许我出门。但父亲就不一样了，他有时觉得一人出门太过寡淡无趣，就问我愿意去么？我正巴不得呢，忙点头：“我去的，去的。”母亲一听不悦了：“外面下大雪，你还带孩子去？”“没关系，小孩子还是要出去冻冻才好的。”我听了咯咯笑，也对着母亲说：“冻冻才好，冻冻才好。”母亲被我们父女俩弄得哭笑不得，转身不理我们了，言下之意：“反正不听我话，我不管了。”于是我快速戴上小棉帽，套上小手套，围巾也在脖子上缠上那么几圈，跟到父亲那辆“老坦克”后，要求道“我要倒骑毛驴！”父亲会意，将我抱上自行车后座———背对着车龙头坐定。我那时便觉得快活极了，大喊一句：“出发！”母亲此时必会奔到门口，大声叮嘱：“路上小心！”父亲已经踏车前行，所以并不回头，只嘴里回应：“知道啦———放心吧！”我也学父亲的语调，回音似地冲还在门口张望的母亲喊：“知道———放心吧！”随后，车轮过处，便留下了我们父女的一串笑声。 

　　雪天的景色真美啊，小镇有了一层洁白外衣，顿显得“粉雕玉琢”起来。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低头看见车轮在纤痕未印的雪地上压出的一排车辙纹路。那纹路有着一种规则的美丽。要是父亲的车子略略摇晃不稳，车辙就歪了。于是我忙喊：“爸爸，你骑直线，骑好一点，要不花纹就乱了。”父亲知错就改：“好好。”这样，我就又开心了。

　　童年，是因为有了雪，才变得有童话味道的吧！成长以后，见很多小孩子要往雪地上跑，可大人们总因心疼或莫名的担忧而不允。其实呢，是孩童的天性指引着他们渴望融入自然去玩耍。所以，今天你若放他去陶醉在雪花中，以后，他便会多一份美好的冬日回忆。那回忆将带着雪意，摇曳着纯美的童年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