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枫 回老家时,我有意无意地往各个角落里瞅一瞅摸一摸,心里微微期盼着能翻出个旧信件或老照片什么的,未曾想,却在灰尘蒙覆的写字台下发现了———火熜。这个铜火熜已全无当年黄澄澄锃锃亮的色泽,灰头土脸地跟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物什混在一起,如一位曾经战功赫赫的将军陷入英雄无用武之地后的落寞。 现在许多人应该对火熜比较陌生,但在那个没有空调、暖气、电热毯、暖手宝等如今司空见惯的取暖器具的年代里,火熜曾一肩担起寒冬里为人们驱寒供暖的使命。火熜一般为铜或铝制,多数呈圆形,看上去像面小鼓,敦厚可爱的模样。火熜的盖子上有很多的小孔,像极现在的镂空衫,这些孔一是为了使氧气进入维持内部炭火的燃烧,二是便于热气更直接地散发出来。 我对火熜的全部记忆来自小时候的外婆家。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经常下雪,家里的水缸都会结很厚的冰,再加上海岛的风凛冽得能渗入人的骨髓,漫漫寒冬尤其难熬。我的脚又很怕冷,年年长冻疮到溃烂。刚被接到外婆家时,我喜欢往灶膛前凑,趁柴禾烧得噼里啪啦火光熊熊,把脚搁在灶膛口烘着。有一次,外婆拿过来一个圆滚滚的金属器具,她先取出灶膛内未熄灭的炭火放进去,再加一些生炭,最后铺一层冷灰后盖上有很多孔的盖子。随后,外婆脱掉我的鞋子,把我的双脚搁在它上面。不多时,一股暖气从脚底缓缓地涌上来。接着,外婆又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体积更小的同样物什。于是,我脚上踏一个,手里捧一个,十分新鲜地东摸西看,问外婆这是什么,外婆说这叫“火熜”。在说话的当口,已感到四肢百骸都渐渐热乎起来了。有了这般神奇的体验,以至于后来我对火熜依恋笃爱到一起床就要找它。曾有一次,猴急地一把捧过来,结果因为触感太烫又赶紧缩回了手,于是,火熜“嘭”地掉到地上,卧室里撒了一地的灰。之后,外婆用废布料给我做了个火熜套,这样用起来就既暖和又不会被烫伤了。那个冬天,冻疮果真没来再犯。 比我年长不了几岁的阿姨们经常揭开火熜盖拨开炭灰把切成段的年糕或干冷得像石头的糖包煨在炭火里———这是火熜更令我欢欣雀跃的功能了。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蹲的蹲、坐的坐围在火熜边安静地等着香味慢慢地溢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火熜盖,手忙脚乱地扒灰,轻轻地把年糕面包扒出来,拿在手里边拍灰边呼呼吹气,不顾烫嘴地咬一口,满嘴的米面香味由齿颊漾入脾胃,那简直是记忆深处勾人口水的珍馐美味!虽然煨东西时扬起的灰冷不防地就弄脏我们的衣裳搞花我们的脸,甚至灰粒还会进了眼睛导致泪流不止,灰头土脸的样子偶尔还要遭骂,但那煨吃食的热情始终似火高涨。 在那些雨雪瀌瀌的冬日或细雨绵绵的春天,火熜俨然又充当起了烘干机的角色。连续一周甚至一个月不见太阳的日子,屋里挂旗似地晾满了衣物,特别是小孩的衣裤或尿布每每周转不开,于是,这样的场景在当时也是屡见不鲜的:灶膛的火光辉映着大家红通通的脸庞,旁边的火熜烘着潮湿的衣物,袅袅的白烟冒出来,似乎还能听到水汽蒸发的声音…… 重温某些记忆就如翻阅旧时光里的老照片,一张又一张的画面会从遥远的时光深处调皮地蹦出来:在背风向阳的院子一角,人们把火熜放在膝盖上或搁在脚下,边嗑瓜子边家长里短谈笑风生;住在西屋的太婆,头戴黑色钩织帽子踮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捧着火熜进进出出,还经常在门口招呼馋嘴的我们进去吃爆米花或番薯片;捧着小火熜到处串门的孩子,摔一跤,火熜底朝天,盖子滚出几米远,倒霉的还正好扑在那堆倒出来的灰上,哭着被大人拎回家去…… 如今的生活条件跟当年已有了云泥之别,高科技的取暖方式层出不穷,火熜也在完成了它所承担的历史使命后完全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它曾带给我们的最体己的温暖和最朴素的乐趣总会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里鲜活地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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