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坚 如果隐去时间,不计某些特殊的称谓和特殊的语言方式,仅就事情的本身而言,新闻与旧闻,有时还真难分得清楚。例如,史书记载,公元前370年曾有这样一件事: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居即墨也,毁言日至。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邑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邑大夫及左右尝誉者。 此事距今已有两千三百余年,自是“旧闻”。然而,倘将此文言译成白话,再按上面所说的方式去读,不也犹如一条很有价值的新闻? 即墨大夫与阿邑大夫,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干部。即墨大夫是务实派,只求使百姓得到实惠,自然没有必要找齐威王身边的人凑趣讨巧,于是传入齐威王耳朵的尽是“毁言”;阿邑大夫则恰恰相反,他的眼睛是向上的,即使工作做得一塌糊涂,也会用“厚币”贿赂齐威王身边的人,厚颜无耻地乞求他们在齐威王面前“美言美言”,于是,传入齐威王耳朵的尽是“誉言”。看来,在齐威王的四周也有一个包围圈,结成这个包围圈的就是齐威王身边的人,即齐威王所说的“左右”。这种包围圈使被包围的人听不到真话,看不到实情,是与非,功与过,贤与不肖,就是这样被颠倒的。 齐威王是突破了这个包围圈的。他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处在“左右”的包围之中,因而,对于“左右”的话,无论是“毁”是“誉”,都不轻信,“使人”视察即墨、阿邑,就是他并不轻信“左右”的证据。这一条说说容易,做起来极难,因为像齐威王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总是喜欢以“左右”的耳目为耳目,以“左右”的手脚为手脚,借此烘托自己的权位,似乎失去了这种烘托,就失去了自己的威严。既如此,怎么还会视这种“左右”为包围圈呢? 自然,仅是“使人”视察,还是解决不了问题。阿邑大夫之流既然会以厚币事齐威王“左右”以求誉,对齐威王派去的使者也会这么干的。上面派人来检查视察了,他就设盛宴相待,选美女相伴,备红包相送,让你在各种欲望都得到满足之后,再沿着由他划定的路线,到事先精心布置的“点”上去转上一圈。于是,即使“田野不辟”,也会五谷丰登,即使人民贫馁,也会“万元户”遍地。 肯下这种“苦功”的阿邑大夫之流照例被誉,不会这一套的即墨大夫之辈照样被毁,包围圈就这样跟着被派出去视察的人一起向外延伸、扩展。然而,从齐威王最后向即墨大夫和阿邑大夫摊牌的情况看,他派人去检查视察是出其不意的,下面根本不知道。齐威王或许估计到那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没有让自己派去的官员事先通知下面一路迎候,使得阿邑大夫惯用的伎俩失去了施展的余地。 即墨大夫与阿邑大夫终于各得其所。即墨大夫被“封之万家”,既是奖励他政绩卓著,也是奖励他“不事吾左右以求助”。阿邑大夫被“烹”,既是处罚他政绩不佳,更是处罚他“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弄虚作假、吹牛拍马也会招致杀身之祸,这便是一个先例。假如他仅是政绩不佳,而没有拍齐威王“左右”的马屁,让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为他吹牛皮,即使受罚,大概也不至于被“烹”。至于“左右尝誉者”(其实,“左右尝毁者”也是这些人)被“烹”,则完全是因为他们充当了包围者的角色,非如此重罚,齐威王就冲破不了这种包围圈。自然,在现代人看来,拿人去“烹”,有违人道,但取其要义,对于此类角色予以重罚,却是没有错的。 末了,我想说说这条犹如新闻的史实后面的几句话:“于是群臣悚惧,莫敢饰作,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如今有的新闻报道,写成绩就像挂花环,说到某地抓某项工作,就将某地的所有成绩(且不说这些成绩本身的水分)都往这项工作上挂,这其实也是一种“饰作”。此处的“齐国大治,强于天下”却不是挂上去的花环。国家的强盛,与这个国家的各级干部“务尽其情”,实在有着直接的联系。假如各级领导的耳目都被自己的包围圈所阻断,以致于形成一级欺骗一级的局面,这国家能强盛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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