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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3月0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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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大人”“老爷”及其他

  牧野             

  

  20多年后,两个儿时伙伴忽然在某个地方相遇了。此时,会发生什么?大多数人能够想象的,就是或惊喜或激动或感慨或略显夸张的各种表情。

  1883年,在万里之外的俄罗斯某个小镇的火车站,就发生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事。先是胖子看到了瘦子,惊喜之情立刻溢于言表:“天哪,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有见到你了?”瘦子同样兴奋:“原来是你,小时候的朋友,你打哪儿来?”两个“发小”彼此打量着,在激动中互相拥抱,还吻了三回,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接着,便不出所料地开始叙旧,瘦子甚至毫不费力地记起了胖子当年的外号。再接着,双方又各自介绍近况。先是胖子热情地问对方,在哪儿做官,做到了几等官。瘦子叹口气,说他做了两年的八等文官,现在刚刚当上科长。而胖子在随口回答时说到,他已做到了三等文官,还有了两个星章。

  就在此时,就如季节由赤热的盛夏瞬间被切换到冰冷的严冬,之间没有一点过渡。瘦子的脸色变白,呆在了一边,他脸上的肉很快地向四面八方扭动。他耸起了肩膀,弯下了腰,后来又缩成一团,口里吐出一串奇怪的声音:“大人……我……荣幸得很,斗胆说一句,小时候的朋友忽然变成了大贵人。”胖子也电击般地皱起了眉头,“都是从小的朋友,用不着来这一套呀?”但瘦子越发缩成一团:“大人的恩情,犹如使人再生的甘露。”让当年的“发小”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彻底崩溃。 

  这只是一个故事,准确地说是一篇仅有1000多字的小说,题目就叫《胖子和瘦子》,作者是赫赫有名的俄罗斯作家契诃夫。

  在《胖子和瘦子》这个故事诞生38年后,中国的大师鲁迅也讲了个与“发小”有关的故事,题目叫《故乡》。在读这个故事时,我感到有一股冷气从头至尾贯穿着。比如,鲁迅一开头就写道,他冒着严寒,回到阔别了近30年的故乡去。在渐近故乡时,天气阴晦,冷风一阵阵地钻进船舱之中,呜呜作响。苍黄的天底下,远近零零碎碎地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丝活气。

  鲁迅回老家是因为旧宅被出卖,要处理一些善后,顺便与一些旧时的亲朋见面。鲁迅最期待见到儿时的伙伴闰土,他是鲁迅家当年雇佣的一个帮工的儿子。那年冬天大祭祀时,这个少年被其父亲从乡下叫来帮助管祭器,两人由此相识。对于这个同龄人,鲁迅留下了这样的一段记忆:“在深蓝的天空下,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提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段清新活泼的文字让《故乡》先前的冷峻之色终于有了一丝暖意。让鲁迅难以忘怀的是,这个乡下孩子曾带着他一起捕鸟、玩耍,还为鲁迅描绘了各种稀奇有趣的乡下生活。

  记忆中的闰土终于来了。然而此时的闰土,其先前紫色的圆脸已成灰黄,还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肿得通红,颈脖上的银圈早已不见,头上却多了一顶破毡帽。他浑身瑟缩,手里提着一支长烟管,原先红活圆实的手早变得又粗又笨,就像开裂的松树皮。鲁迅虽然不知从何说起,仍先自迎上去热情地叫了一声“闰土哥”,但这一热情只是让闰土的脸上现出了一两秒钟的欢喜,他似乎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叫出鲁迅所期待的那声“迅哥儿”来。相反,这个儿时的伙伴突然恭敬起来,对着迅哥儿吐出了两个沉重的字:老爷。

  每次读到这一段,我都会猜想迅哥儿当时的心情,那一声“老爷”大概会让他有冰水拂面、思维瞬间停顿之感,我也突然间明白了迅哥儿为何要把这个故事讲得如此寒意逼人。显然,儿时从彼此身上收获的欢乐已经被现实的生活和困苦碾压得粉碎,而闰土似乎比迅哥儿更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他看来,“老爷”才是眼前这个“发小”最合适的身份。

  也就在此时,闰土口中的“老爷”与契诃夫笔下瘦子口中的那个“大人”诡异地相遇了,它们犹如两个同胞兄弟,不仅外形相似,甚至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相同的气味。

  无论是《胖子和瘦子》还是《故乡》,所有关于儿时记忆的描绘都指向并突出了纯粹的友谊和快乐,但它们只是为后面戏剧性的变化作的铺垫,因此产生一种有力度的对比,形成强烈的冲突。如果说两者有什么不同,鲁迅依然坚持其白描手法,细致地感悟着所发生的一切,而契诃夫熟练地运用了他所擅长的漫画式的描写方法,没费多少笔墨就轻松地把故事讲完,幽默且略显夸张。

  两个生活在不同国度的大作家,不约而同地去破解“儿时伙伴突然相遇会发生什么”这样一个题目,而且给出了一个基本相同的答案,显然,他们确信,通过儿时伙伴变身为“大人”和“老爷”,可由此站上一处特殊的高坡,清晰直白地观望人心、观望社会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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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