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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3月1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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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那颗最苦痛的灵魂

  孙文辉            

  

  自从乡下学堂里识得“鲁迅”二字后,我便悄悄地留心起鲁迅的书来。其时离大人们口中的“文革”的结束业已十年有余,但乡间的书籍依然稀少得可怜,除了当年人手一册存留下来的“红宝书”外,便只有零星几本泛黄的鲁迅小说了。很早以前,我就辗转得知河对岸的阿浩家有鲁迅的书,可惜阿浩从不轻易示人。每回从他家门口经过,我总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朝虚掩的房门偷偷地张望上两眼,然后揣着“别别”的心跳,到地头干起单调重复的农活来。

  实际上阿浩并不怎么爱看书,倒热衷于趴在灰泥地上打弹珠。恰好过生日时,厉家阿娘送来一盒玻璃弹珠,我便咬咬牙试着与阿浩换书。瞧着花花绿绿的弹珠,阿浩满口应承。这样,我拥有了生平第一本鲁迅小说集,书题作“彷徨”,系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书不厚,灰白的封面上印着一方鲁迅侧面浮雕头像,灰黑而又凝峻。翻开扉页,录有《离骚》中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此后我对鲁迅的理解,总逃不脱屈原的影子,也不晓得妥切与否。不过,在《祝福》《在酒楼上》《孤独者》诸篇中,我确乎模模糊糊地闻到了“我”及其他类似人物身上时而颓唐时而决绝的气息———他们就是彷徨无地却又求索不止的鲁迅么?我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我家终于有鲁迅的书了,这在精神生活近乎荒芜的乡间,亦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玩伴们聊起村中的书,总不忘提及我那本以物易物得来的《彷徨》,仿佛我也是可问鼎中原的一方诸侯。过了些年,镇上的供销社开始出售图书,品种自然不多,却都是我先前闻而未见的,其中便有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呐喊》。可惜那时购书不允许买之前自由翻阅,只能贴着玻璃柜多角度端详,悬揣个中详情;而且一旦买定,即使不大满意,也“离柜不退”。从售货员傲慢的答语中,我沮丧地得知此书的售价竟要5.05元,而当时一只糖麦果仅卖两分钱。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进账的孩子来说,5元钱不啻一笔巨款。

  然而,愈是不可得,愈是难以死心。夜里做乱梦也好,日里扮呆神也罢,《呐喊》那红黑相间的素底封面老是鬼魅般地冒出来,甩也甩不掉。母亲摸摸我的额头,竟疑心我魂灵出窍了。但我始终未向母亲开口,毕竟对黄泥地里讨生活的人们来说,“书是不能当饭吃的”。

  入秋后,葡萄园里长满了黄花地丁,听说掘起来晒干后可卖钱,我便攥着草刀去掘,一簟箩一簟箩地晒在道地上,不时想想《呐喊》的样子,竟也不觉得枯燥和辛苦。就这样,我用卖黄花地丁的钱购得了《呐喊》,那时真想站在村中的拱桥上“呐喊”一番。与先前的《彷徨》相比,这本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的《呐喊》,装帧上略显新潮些,而文字却全是竖排繁体,说是据民国初版原书影印的。当时繁体字识得不多,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半查半猜地啃完了全书,于各色人物间隐约窥见了鲁迅那“大毒蛇”般的寂寞。

  走出一眼即可望到边的乡村后,我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图书馆,发现了更多鲁迅的书,譬如《朝花夕拾》《故事新编》《野草》《两地书》以及各种有着奇怪书名的杂文集子。但我没有再单买过,一则随园主人尝谆谆告诫“书非借不能读也”,二则鲁迅是个有全集意识的作家,要买就得买全集。当时我能看到的《鲁迅全集》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的,而此后20多年里鲁迅佚作不断被发现,鲁迅研究空前深入,我隐隐地感到新的《鲁迅全集》要出来了。

  果然,大学毕业前一年的某个午后,给我们上《〈野草〉细读》课的弱水先生兴奋地说:“21世纪的《鲁迅全集》终于面市喽!”这便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的《鲁迅全集》,总共18卷,计有750万字,被誉为“迄今最为完备的《鲁迅全集》的新版本”。毕业离校时,我用800元钱从“枫林晚”书店购下了整套全集,装了满满一大袋,颠簸了半个省的路途。

  回到书香渐稀的乡下,我将《鲁迅全集》一本一本地摆上书架,忽然想起少时或换或买的《彷徨》和《呐喊》来,不禁陡生感慨。仿佛这十几年的辗转求学,就是为了将鲁迅的书搜集拢来,触摸一颗现代中国最苦痛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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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