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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3月1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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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抱酒甏驾鹤去 留下“小书”醉人间

 忆老乡贺友直先生

  2015年11月,贺友直夫妇在宁波图书馆天一讲堂的合影。
  本文作者收藏的贺友直题字和作品剪报。(张存 供图)

 

  通讯员 张 存        

  

    1

  在春天的一个夜晚,传来消息,贺友直先生仙逝了。不久前,我的一篇《酒·画·贺友直》还得了奖,而今乐极生悲,倒也成了生活中的冷幽默。

  那幅手抱酒甏人不醉的“友直所好”自画像———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94岁高龄的贺友直,哪怕生命快走到尽头,也依然沉浸在自己连环画的世界里,初心不改。

  率真的贺老。固执的贺老。乡音无改的贺老。童心未泯的贺老。

  我是翻着他的连环画长大的,内心的喜欢无以言表。他笔下的人物生动活泼,线条简洁流畅,要是和其他的连环画读本混在一起,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一本是贺老的画作。他有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

  贺老早些年,总会来故乡镇海和北仑走动,与一些老朋友聊聊天、叙叙旧,讲讲自己的画画经历,其乐融融。但是我一次都没有遇到,更不要说面对面的交流。如今他年纪大了,能见一面简直就成了奢望。

  我将每次贺老发表在《新民晚报》上的画作,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写上日期,平整地夹在笔记本里。看他那生动的画作和质朴的文字,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几十年的功力浸润在画作里,炉火纯青。

  2

  2015年金秋的一天,在报上读到一则贺老将来宁波的信息,我如同毛脚女婿初见丈母娘,兴奋又紧张。赶紧与忘年交毛炳全约好同去,也是请他为我壮胆。他欣然应允。

  那会,我写的一则《酒·画·贺友直》的小文,刚好在报上发表。文字自然上不了台面,但字里行间的敬畏之情,却言真意切,货真价实。我就此作为一份小小的心意赠予贺老,博其一粲。

  临去时,毛炳全提醒我:和贺老难得一见,该请他题一些字留作纪念才好。于是我灵光一闪,将原先收集的剪报画作,用铅画纸装订成册,带着去听贺老的讲座。

  那天,秋风乍起,雨丝飘飞,梧桐的落叶翩翩起舞。宁波图书馆的讲堂已经开门了,离开讲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和我一样的热心读者,老中青三代,济济一堂,静候贺老的到来。我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和讲台约四五米的距离,那已经是可以选择的最近的地方了。我的旁边是一位八十高龄的老人,满头白发,在他的前面放满了贺老不同时期的连环画读本,非常珍贵。

  离开讲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我见到贺老出现在电梯口。我连忙拿好准备的东西出去。等我到了外面,贺老已经进了休息室,门关着。我这下犯难了,进还是不进,这是个问题。容我考虑的时间不多了,心急如焚。

  我拧开门把,进去了。这个决定有点鲁莽。待我推开门之后,里面挤满了人,有记者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还有贺老的家属。其中一位问我:“你,找谁?”“我找贺老。”“贺老在休息,请你去讲堂静候一会。”我没有了回接的话,傻傻地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形十分尴尬。想来,是没有机会与贺老交流了。

  正当我将要退出休息室的时候,毛炳全在后面叫了我一声,就进了屋子。贺老的夫人站起身,笑着迎过来:“小毛,你也来了。”就这么随口一句话,现场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接下来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毛老师犹如及时雨,关键时刻为我解了围。谢天谢地。

  坐在藤椅上的贺老,问起了老朋友贺树行的近况,我和毛老师都一一作答。继而,我就将刊有小文的报纸递给了贺师母。她笑着说:“是送给我们的?”我连连点头。我对贺老说:“贺老,我想请你提几个字,可以吗?”贺老微微颔首。我赶紧将那本简易的册子递到他的手上。贺老翻了翻,提笔在封面写下“所画所写,不堪入目 贺友直如是说 二○一五年十一月”。如此谦逊又毫不做作,这样坦荡的胸襟,要怎样的修行才能做得到?

  我向他道谢,退出了屋子回到讲堂坐下。这十来分钟的时间,足以让我回味一辈子。

  3

  贺老在师母的搀扶下,徐徐走向讲台。我们这些读者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贺老用“石骨铁硬”的宁波话,开始梳理自己人生的羽毛。他的语言诙谐幽默生动,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尤其是我初次听贺老聊往事,更显得兴奋和惊喜。

  贺老小学毕业,当过教师、当过兵,后来一直与连环画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几十年。许多老朋友都不画连环画了,认为没有出路,赚不到钱,可贺老却依然不改初衷,对连环画情有独钟。“我1985年退休,30年了,在家里是老太爷,什么事都不用做,自己犯贱,画点画,写点字,到《新民晚报》发表赚点稿费……人家比我好,是别人本事,我也有比人家好的地方。就是心态好。”这段话说得很实在很幽默,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没有架子也没有世俗气。

  贺老讲到上世纪50年代,画连环画是何等风光:一张画的稿费就可以在上海锦江饭店吃一桌酒席!很多人纷纷改画连环画,一时洛阳纸贵热闹非凡。虽说已经回不去那个年代的情景,却也能从贺老神采飞扬的讲述中感知一二风采,也知足了。

  4

  人鬼不分的时代结束了,贺老从牛棚解放出来。那时他多么需要得到家人的温暖和爱。那幅《家不会开除你的》漫画,就这样在脑海中勾勒出来。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孩子的手上钩着一串钥匙,微微前倾递给风尘中归来的父亲。好温馨的画面。贺老平静地讲述着故事的来龙去脉。我却禁不住用手遮面,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

  从9点到11点半,贺老讲了两个多小时,一刻也不曾停歇,连水也不曾喝上一口。他讲得传神,我们听得入迷,大家都把时间都忘记了。94岁高龄的贺老,思维敏捷,神采飞扬,简直就是一场精彩的视听的盛宴,此生难忘。

  贺夫人就坐在后面,满头白发,气度不凡。她的眼中,也许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老伴贺友直。我的思绪稍稍有点走神,想到了电影《牧马人》。许灵均平反后当上教师,还补发了多年的工资。老乡对他的妻子林秀芝说,“秀芝,这下你可翻身了。”林秀芝想都没想:“我把心都扒给他了。”电影中的场景和对白,犹如眼前的贺老和夫人,两个人若是心和心连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贺老在夫人的搀扶下,起身离去。我们用依依不舍的眼神默默相送,直到他们的背影离开我们的视线……

  如今,贺老的题签册安静地躺在我的书橱里,留给我无尽的欣喜和深深的思念。

  我是贺老一个小小的读者,他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如今,那个和酒和画相伴一生的老人,去了天堂。那里一定充满阳光、铺满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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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