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国松 为撰写一个家族史,我曾专门考证过古代官员品级的诸多史料,发现历代很多官名皆带个“知”字,如“知府”“知州”“知县”,还有约等于副宰相的“参知政事”,作为正职佐官的“同知”,品级通常不高的“知事”,等等。也真是,假如对某府某州某县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却热衷于发号施令,将会产生什么后果呢?答案是:难免糊涂,败绩连连! 不妨说说孙中山来浙东视察的事吧,1916年8月,孙先生乘火车来宁波,途经余姚时,王姓县知事(1912年起知县改称知事)率众到车站迎候,孙先生便在车厢内召见王知事。孙先生问:“余姚有多少人口?”回答是“不知道”,又问“有多少土地面积呢?”对方又答“不知道”。孙先生纳闷了,一个县知事,怎么连这两个最该知道的数字也说不上来,便话锋一转问道:“那么,就凭你所知的告诉我一些情况好吗?”王知事这下不假思索答道:“余姚每年的田赋共有七万两银。”孙先生一听就恼了:“你们做官的,只有向人民要钱的事才知道!”于是令王知事立马下车,“呜———”火车怒吼一声,直放宁波。 其实,为官者能知地情、察民意,仅是最基本的要求。从古至今,各级官府都从精神层面、思想高度,向官员提出理政处事的标准,即官员都得知道的“官之鉴”,或者说“知”为官之道。旧时官府衙门,多挂“明镜高悬”“俯仰无愧”之类的牌匾。河南内乡县遗存着我国保存最完整的封建时代县级衙门建筑群,古县衙以牌匾、柱联为载体,多处悬挂着封建吏治的一条条正统的行为要求,言简意赅,让人过目难忘。三堂是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之地,正中横匾上书“清慎勤”三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廉洁、谨慎、勤勉。它出自三国时期魏国权臣司马昭训长史之言:“为官者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当年那位最早挂出此匾的知县老爷,想必是为了让自己及属下,或许还有他的后任们目击心存,力行无倦。 当代也有类似的“官之鉴”,用辞不同,用心一致。北京新华门入内影壁,镌有毛主席手书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此言也广为各级政府部门所用,此外还有“执政为民”“勤政廉洁”“开拓进取”等等。一些官员办公室还挂有“淡泊名利”“孺子牛”之类的书法条幅,这一切,可谓“官之鉴”的当代版本。 说到“知”与“清”,令我联想到东汉“四知先生”杨震。他早年收徒授业,学生逾三千,人称“关西孔子”。五十岁时,有人硬请他出山,脱离教育事业进入公务员序列。在荆州做刺史时,他推荐一个叫王密的茂才(秀才,为避光武帝刘秀名讳而改称茂才),做山东昌邑县令。后来杨震调任东莱太守,途经昌邑县时,王密特来官驿拜望杨震,并悄悄以十金相赠。杨震不受,王密急切地说:“夜幕之时,无人知晓。”杨震厉声答道:“岂可暗室亏心,举头三尺有神明,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王密只能羞愧而退。此事传开,人皆敬佩,便称他为“四知先生”。 内乡古县衙的“清慎勤”三字,“清”字居首,乃为官之根本,杨震身体力行;王密呢,没研究过他的生平,但至少不应贴上腐败分子标签,他赠人十金,并非为承包工程、跑官要官,初衷是感谢知遇之恩,只不过表达方式出了毛病。那么,人生路上的知遇之恩,到底该如何还情?我也不甚明了,只是想起了苏步青。 我曾到温州平阳一个小山村,拜谒苏步青故居,乡人告诉我一个令人感怀不已的故事。1931年,苏步青在日本获理学博士学位后衣锦还乡,前来拜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显贵,苏步青却在人群中找到恩师陈玉峰先生,恭恭敬敬把他请到上座。原来,苏步青当年在家乡读书时,数学成绩老是“背大旗”,后经陈先生谆谆教诲,成绩突飞猛进。那天恩师告辞时,苏步青特地雇了一顶轿子,扶先生上去,自己一直跟在轿后,步行30里把先生送到家。大恩不言报,惟见赤子情。苏步青没像王密那样以钱财谢师,他的先生却大受其情:“有如此学生,我不枉此生!” 围绕一个“知”字,引带出内乡古县衙的“清”、王密的“金”、苏步青的“情”。清、金、情三字,为官者尤应识之、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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