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伟伟 小时候,外公常历数村里出来的大学生,希望我也能跻身“读书人”之列。待我读大学时,大学生已不稀奇,到如今,大学更成了普及教育。可我依然对真正的“读书人”心怀敬意,他们不是微信朋友圈里那些所谓的“样样略懂者”,也不是可背多少位圆周率、能诵唐诗千首的“超级大脑”,而是那种诚意、求真、有节的“学人”。 近些年,不少人追思缅怀晚清民国时代的大师风骨,人们也常提到“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温家宝总理曾回应:“钱学森先生讲过两点意见,一是让学生去做那些前人没有想过和做过的事情,没有创新,就不会成为杰出人才;二是学文科的要懂一些理工知识,学理工的要学一点文史知识。”社会各界对此情况多有反思,有院士认为浮躁情绪是人才培养最大的敌人,有专家指出“学生疏于独立思考、缺乏主动学习的精神,是我们遇到的困境”。近读刘梦溪先生《现代学人的信仰》一书,虽是一本随笔集,却不经意间回应了这个“时代之问”。 1938年6月,马一浮在赠浙江大学毕业诸生的序中,引《大戴礼·哀公问五义篇》对“士”的解释:“所谓士者,虽不能尽道术,必有所由焉;虽不能尽善尽美,必有所处焉。是故知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知;行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由;言不务多,而务审其所谓。知既知之,行既由之,言既顺之,若夫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富贵不足以益,贫贱不足以损。若此,则可谓士矣。”陈寅恪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提倡“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如王国维、马一浮、陈寅恪、张荫麟者,皆心有高志,胸有怀抱,虽颠沛辗转,却不改初心,以求“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可见,抛去外因,杰出人才当有“自省之心”“恪守之志”“笃行之力”。 刘梦溪说,古人论学,标举才学识三目,又以义理、考据、辞章分解之。义理可知识见深浅,考据可明积学厚薄,辞章可观才性高下。我理解所谓义理以求思之精深,考据以求知之广博,辞章以求言之气象。如今时代,信息急剧生成流动,我们多讲求消息传播的速度、广度;学界常谈概念、范式、话语,较少步步为营的考证与根植实践的思索;言语则追捧“驳杂新奇”或“云遮雾罩”,而不以通俗雅致为上。回归“才学识”的本位原则,可说是当下读书人之要。 读此书时,另有一个真切感受,现代学人中,既有负笈海外、学贯中西如陈寅恪、冯友兰之辈,也有钱穆、熊十力这样浸润国学、自成一系的儒者,可谓“唯才是举”“英雄不问出处”。写出《新唯识论》的熊十力,几乎没有上过学,只跟父亲及另一乡塾先生就读极短时间,但他失学而未“废学”,即使为乡人放牧,也以苦读为乐,后经梁漱溟推荐被北大聘为“特约讲师”。学兼四部的国学大师张舜徽,没有进过学校,完全靠刻苦自学,成为著作等身的一代通儒。“中岁益增自觉,竟以十年之功,将3259卷的二十四史通读一过。晚年,学益勤,年逾七旬,仍勤奋为学,孜孜不倦……雨天房子漏水,就用面盆接住;水从室外灌进屋里,就整天穿上胶鞋写作。”如此意志、勇气和毅力,可谓读书人之楷模。 当然,自古以来,真正的读书人,绝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腐儒,而是具有“家国天下”“心系苍生”情怀的赤子。遭逢变局,更是仗义执言、以笔为刀,乃至拍案而起。陈寅恪晚年,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写了80万字的《柳如是别传》,借传修史,旌表民族气节。晚清谭嗣同以“纵人”自许,志在超出地球,最终甘为变法流血牺牲。 今天,做一个怎样的读书人?掩卷思余,唯愿仿效先贤一二,做一个安静的读书人,理性求思,勉力而行,不虚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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