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　流

　　那一天，母亲突然牙疼得厉害，我赶紧陪她上医院。周末的医院总是人满为患。我在门诊大厅的几排休息椅上找了个座位让母亲先坐下休息，便去排队挂号了。可抬头一看却有些傻眼：每一个挂号窗口面前都排有长蛇阵的队伍。我又看了看大厅墙壁上的挂钟，觉得指针走得简直如同蜗牛一般慢。“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啊？然而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样想着，我只好耐着性子排在了其中一条“长龙”的尾部。

　　不多时，医院外面开到了一辆１２０急救车。接着，几个医护人员和一群人家属手忙脚乱地簇拥着一个担架队伍，把我正排着的这条“长龙”给拦腰截断了。刚才还好好排着队的人们纷纷好奇地朝那担架望去，上面躺着一位已经昏迷，且浑身血污的中年人。众人纷纷议论猜测：“这人估计是从某个事故现场救来的……”而我，见眼前这种状况，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排在我前面的是个外地女人，看样子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脸上满是风霜，背上的包裹里还装了个貌似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孩子大概难受，所以一直在哭闹。这个年轻母亲则显然一脸的无奈和无措。她努力耸动了一阵后背后，索性将孩子从背上解了下来，抱在怀中哄着。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外地女子，路远迢迢地来发达城市打工，却过早地在异乡结婚生子，全然不顾自己有无抚养能力。

　　女人哄弄着孩子，身子来回转动，于是她那已有些油腻的头发就老是蹭到我的下颌。在这样的一种拥挤状况下，我不可能给自己争取来更多的空间，所以只能尽量不嫌恶地做着微微避让的动作。这时候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向我歉意地笑笑，表示实在对不起。这女人并不好看，狮鼻，厚唇，单眼皮，眼珠里泛着和她这个年龄并不相称的世俗光芒。忽然，她竟开口对我说话：“姑娘，我娃病得厉害，我想到外面小卖部给他买点吃的，您帮我留着这个位置行么？谢谢您了！”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乞求式的，且十分诚恳。我愣了愣，无语，但脸上大概早已显出了答应的表情。她于是便非常欣喜，向我点头哈腰着退出了队伍———她的离开让我们这段队伍往前稍稍紧了紧。

　　她回来后，我按照先前的承诺，勉力在自己身前空出一个位置，给她。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还给她”。可立即就有排在我后面的人冲她大声叫嚷：“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想插队啊？”

　　“大姐，我原来就在这里的，我娃病了，我给她出去买了点吃的。不信，你问这位小姐。”

　　“是的，她没说谎。”我佐证似地说了一句，很是轻描淡写。

　　身后几个排着队的妇人仍然不依不饶：“你已经出去过了，重新回来就得排到后面去。否则就是‘插队’，你懂不懂？”

　　那女人很是窘迫，继续谦卑地向众人求告：“我就出去了一小会儿。你们看。我娃病得厉害，滴水没进的，你们可怜可怜……”我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火大，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态度，旁人之语你也不必去理睬，因为我已经给你让出位置来，你只要站在我前面就可以了，怕什么！

　　“别废话了，人人都像你这样插队，就乱套了，大家就都不用排队了！出去，出去。”我正想开口帮那女人说几句话，方才已被哄安静了的女人的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明显是被大人们的嗓门给吓到了。孩子一哭，母亲心痛。我看那女人似乎有想就此“屈服”的意思，就忙抢先开口道：“她本就排在我前面的这个位置上，出去几分钟就匆忙回来了，没理由让她走开。”我听见自己的话语不仅响亮而且斩钉截铁。一个本地人立场分明的态度使那外乡女人获得了分量不轻的声援。而那几个刚才还得理不让人的妇女见我这般维护，嘟囔了几句后，也就渐渐息事宁人。女人这才重新转过身来感激地看看我，轻声说了句“谢谢！”

　　可我的心里却顿时感到非常不舒服。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后面几个也许内心仍不服气的妇人。我这古怪的，突发而来的“不舒服”是因为我那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行为：其实我才是插队者！我……我才是趁刚才排队的人群被担架队伍冲乱之机，排进这个位置上的，真正的插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