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 流 那烧饼铺子店面不大。一目望去,被挤在了一溜早点摊中,显不出半点出挑。不过,清早经过那里时,能看见铺里的男人和女人已把一切准备停当,正兴兴头头地揉搓面粉,开炉子,烧油锅了。不多时,一股芝麻葱油烧饼的味道不由分说地往人们鼻子中钻。铺子周围还有几家馄饨店,小笼包子一出屉,也是白烟蒸腾,香气扑鼻,共同弥漫出一派叫人莫名欢喜的市井风情来。 烧饼铺子里的女人圆脸团团,长相喜庆。大概来宁波有些年头了,颇能讲几句地道、脆溜本地话。我常见她一边手脚麻利地抻着面粉做油条,一边不时空出手来用长筷翻拨身旁油锅内的麻球、油登和粢饭糕,同时得听几个喜欢闲聊的顾客说家常。她对这样的客人并不草草敷衍。因为这女人的答言问语,确实“言之有物”。相对而言,男人就缄默多了。埋首做着烧饼,停下手来时,必去看烘炉内的烧饼好了没有,是否不慎烘焦。当然,男人有时也用带乡音的普通话招徕生意。但很快你会发现,他对客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好久没来了!”“要什么口味的烧饼?”“我这饼的味道还行吧?”语气中透着小买卖人的谨慎和谦逊。男人的“魅力”主要在那张憨厚朴实的笑脸上,简直真诚到了:叫你都不好意思到了他摊子面前不买点什么就走。就这样,他俩夫唱妇随地挣钱,攒钱。生活虽然艰辛忙碌,却也盛满了脚踏实地的美好! 这对夫妻有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多数时间大概托付给老人照看吧。偶尔的,他会在铺子里穿进穿出。手捧了个豆浆袋子,嘬着小嘴,吸一下吸一下的。我看他全身上下很洁净,不似有些外地小孩,衣服油腻腻,小脸脏兮兮。看来孩子妈妈并不曾因为忙着做生意地而疏于对他的照料。孩子么,总会莫名地欢喜,蹦跳着从母亲的腋下穿到父亲的腿旁,嘴里还“叽咕叽咕”软软唱着不晓得是学来的还是自创的儿歌。这小家伙若见别的孩子手中拿了新鲜玩具,也会支愣着眼怔怔看上一会儿,却不因此横生吵闹。大抵父母于这方面是早就有过教育或“警告”的。因这孩子生得白净、阳光,有顾客看着喜爱,愿意摸摸他,碰碰他。他也不怕生,跟着父母见惯陌生人,早培养出了开朗性情,练就了一些小胆量。 女人周到,孩子乖巧,可烧饼铺子还得算是那男人撑起的一爿小天地———招牌便是仗着他的手艺打出去的么!椒盐烧饼,霉干菜烧饼,甜烧饼,葱油烧饼,个顶个地香酥脆!为了能符合更多顾客的口味,他还做夹土豆丝和胡萝卜丝特色烧饼。如此,生意自然是越来越好。有一段日子,我发现铺子里多了个大脸盘的中年妇人,她是夫妻俩雇来的帮手。这帮手模样诚信,神情寡淡,却总做错事。或是盛豆浆时不小心洒了,或是把顾客要的烧饼的个数和种类弄错了。但她还是被雇用了有小半年。直到一天,我见铺子里又只剩夫妻俩在手忙脚乱时,不由问起了那个帮工。女人说:“她回老家了,嫌这份工辛苦”。我无言,心下计较:“能吃苦和不能吃苦的人到底不一样。”又想:“但凡有双勤劳的手,吃口饭总是不愁的。” 因为经常光顾这家店,一来二去,那女人便拿我当熟人。说些脑中想的,心里愁的。她说别看铺子生意不错,家里开销也大呀:除却一家人的生活费,还有房租,店租,为孩子需要存起的一笔教育费……女人曾向我打听哪里有收费公道的幼儿学前班?她说城里小孩都时兴上学前班,她不能亏待了自家娃儿。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那沾满汗水的笑容背后看来也有着许多凡人苦恼。 烧饼铺子一年四季都做生意,女人说她最怕的就是宁波的暑天,刚来这里的那几年根本吃不消,三天两头地中暑,但还得撑着干活。她男人也是,身上背心早就湿透了。为了不叫汗水沾湿手中的面粉,桌子上方挂了两条擦汗的白毛巾。之所以用纯白毛巾,为的是一发现脏就及时换掉。女人疼惜丈夫,干着活会不时抬头观察男人,然后回头看身后的风扇,用家乡话问:“我把风扇朝你那儿挪挪?”丈夫一听就急了:“我弄粉呢,弄粉呢!”意思是:你蠢啊,风一吹,这桌上的面粉还不都飞起来?一塌糊涂?妻子会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男人便也一笑,眼神中有感激的温情,分明在说:我不热,没关系的。 对了,烧饼人家的男主人可不认同“最怕宁波酷暑天”的说话,他斩钉截铁地断言:“别的都不怕,就怕大家不爱吃我做的烧饼,没了生意,那就真糟了!”我明白,这是男人的心声,也是他对于家庭的爱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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