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儿 大暑节气,父亲种的毛豆开始收获了。今年种的应该是新品种吧,往年的毛豆似乎收得没那么早。他一次次顶着中午的酷热把刚从豆秆上摘下的毛豆送到我家里,叮嘱我抓紧吃,说是清晨趁着露水摘下的毛豆最鲜。篮子里,一只只绒绒的豆荚,嫩且小,剥开来,豆肉还不甚饱满,小小嫩嫩的豆肉还“穿”着白色的绒衣———有这绒衣的豆子最新鲜,无论做汤、小炒,还是清水煮着吃,都格外鲜美。 毛豆,这个称呼形象又具体,把豆子正当青春盛年时的容貌描绘得真切生动,它最正式的名字应该叫大豆。余姚本地人关于豆子的称呼很奇特:把豌豆叫成蚕豆,把蚕豆叫成大豆,又给了大豆好几个奇特的名字:毛豆、黄豆。但细细去琢磨,确实是我们这样的称呼更加合理:豌豆荚像蚕宝宝般细长,该叫蚕豆;蚕豆个儿最大,最适合叫大豆;大豆浑身长毛,成熟了以后呈黄色,叫毛豆、黄豆很是贴切。父亲将毛豆种遍了整个自留地,早熟的那些,豆秆矮壮,长的豆子却非常密实。每一天清晨,父亲担着河水将地里的瓜豆菜苗浇灌一遍,顺手将可以摘的都摘回来。 每年初春,田地里繁花似锦,其中有两种花最为繁盛。一种是白色的,偶尔也有粉色或紫色,小巧,精致,花型有点像蝴蝶兰,但花瓣小得比指甲大不了多少。它们开在细长的藤上,一朵一朵,安静柔嫩,连叶子都是淡绿得让人心疼。这是豌豆花。还有一种花,粉白的花瓣,上面有深深浅浅的纹理,紫黑的花心,远看,似乎是睥睨着的眼睛,它就是蚕豆花。豌豆开花结荚略早于蚕豆,因此,清明一过,我们就可以尝到鲜嫩的豌豆。大概豌豆上市半个月以后,蚕豆也就紧跟着上了我们的餐桌。 父亲退休前是乡镇农技站的棉花技术员,退休以后,他把自家的半亩自留地当作实验基地。他会从良种站里买来最新品种,种出各种让邻居艳羡、让自己自豪的成果来。他种的蚕豆、毛豆、白菜、蒲子、黄瓜、西瓜、香椿、葫芦,成为我们四季不断的美味佳肴。每一回,我们说起他种的东西更好吃,他脸上的笑意满得像要从条条皱纹里溢出来。 小时候,农村孩子没有什么像样的零食可以过嘴瘾,但到了豆子成熟的季节,我们能够放开肚子吃饱鲜美的豆子。豌豆成熟的时候,奶奶常常会煮一大锅,然后给每个孩子盛一大碗,既可以饱肚,又可以解馋。有时候还会把蚕豆豌豆煮在一起,别具风味。小孩子吃蚕豆还有一种别出心裁的方法:用缝衣针穿上细线,把凉透的嫩蚕豆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在奔跑嬉戏中不时摘几颗豆子来吃,别具情味。等到豆子老熟,还有很多吃法:炒豌豆脆香,炒蚕豆硬邦邦的考验人的牙口,炖豌豆肉甜润可口,芽蚕豆既可下酒又可下饭,还有豆瓣炒咸菜,油炸豆瓣等。 毛豆和这两种豆子不是在一个季节成熟,但也同样招人喜欢。像此刻的嫩毛豆,清煮,或者将豆子剥出来,毛豆子炖肉骨头、毛豆子炒肉片、毛豆子煮萝卜干汤。豆子老了以后,可以做冰糖炖黄豆、黄豆炖脚蹄、炒黄豆等,都是记忆中难忘的美味,至今还常常出没在我们的餐桌上。 半老不嫩的黄豆,还能做一样挺考验功夫的食品,叫“豆豉”。豆豉是我妈做的最好吃。将豆子煮透,在竹匾上摊开晾凉,然后盖上块纱布,让它“霉”着。这个“霉”很有讲究,必须得长白毛的豆子才能做出美味的豆豉,否则就是坏了,即使勉强做出来也不太好吃。这种等候是挺看机遇的,它需要合适的温度和湿度,还需要环境的配合。妈妈有时候将盖着的纱布揭掉,有时候又盖上了。问她,她只能告诉我,就是感觉呀。这豆豉,完全要靠着多年的“感觉”才做得出独特的味道来。 等“霉”得差不多了,将滑腻腻的豆子装瓶,拌入细盐,加入适量黄酒,再加上些许红辣椒、生姜片、花椒,有时候还会加一些花生米,封瓶。过半个月,就可以吃到咸鲜适口、带点微辣的风味独特的家常豆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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