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四明周刊·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16年08月12日 星期五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墙上
一棵树

  哪怕仅仅是一棵树,在一个地方呆得足够久,便是为自己赢得了一份尊严。

  寒 石

  

  这些天,我在操心一棵树,那树长得不是地方。

  一棵树长哪里会让人操心?黄山、张家界悬崖峭壁上的那些树,没人为它们操心,吞云吐雾,映日沐雨,潇洒着呢。沙漠里的树,生长本身,已说明其生存不成问题。花盆里的树,涝时淹死,曝时渴死,全不由己,但好歹有人惦记、照看。树各有命,长哪儿都是它的命。

  那是棵不知名的树,居然长在小区路口一家公司的围墙上。说长其实并不准确,严格地说是“贴”在小区路口高高的围墙上。那墙两米多高,是砖砌的混凝土墙,外面贴墙砖;每隔三四米砌有一个墩,到墙四分之三高度收起,墩顶与墙面间就形成了一个坡面,那树就贴在窄窄的坡面上。围墙下面就是小区拥挤的通道,人们每天在这条通道上进出,车来人往,熙熙攘攘,像一条流淌的河。很少有人会留意,头顶上,一手之高处,长着一棵树。

  我留意它很久了。十多年前,我们一家子刚到小区安家,我就留意到它:一筷高,一筷粗,斜斜地分出三个杈,各顶着几片稀稀落落的叶子。不知道它是怎么“贴”上去的,让人担心时时会掉下来。十几年间,它居然没见长,还是那几片叶子,还是瘦弱的身子骨。说来,它不长是对的,长了才怪呢。一截光溜溜的混凝土墙,没土扎根,没水润身;风带来的一些尘屑和雨天暂时的酣畅,成为它生存低至幽微的凭藉,那得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与忍受力啊。想来,那窄窄的墩顶与墙体间应有条不易察觉的隙缝,却被那树苦苦寻觅的根须找到了,并紧紧抓住,它才得以容身,在墙的半空探出片鄙薄的、却足以让人心动的绿来。

  一棵树,要在一堵光溜溜的围墙上生存,有多不易!

  有次,我与儿子经过树下,停下,仰脖,故意说:“奇怪,谁把树种墙上?”

  “谁这么傻,会把树种墙上?”刚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看看树,看看我,“应该是鸟种的。也有可能是风。”

  “那就是鸟、风傻了。种哪儿也不该种墙上啊。”我继续引导。“我看是老爸你傻吧,”儿子乐了,“人家才不傻呢!鸟或风是无心插柳,才‘种’下这棵树的。”儿子喜欢自然,12岁的他已懂得不少植物知识。

  一直说不出那树的名,后来我特意照了相,请教人,终于知道它叫谷树,也叫“榖树”,生命力极强,质柔而坚韧,乡里俗语“谷树扁担压死人”,说的就是这特性。谷树很古老,《诗经》里有“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句,其中的“榖”,就指谷树。

  这棵谷树在墙上长了十多年。寒冬里,眼见它叶子黄了枯了,转年不经意间又抽出几枚新绿。酷暑天,热浪如炙,行道树、草的叶子都烤焦了,它的叶子干瘪失色,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一场雨后,它又活了过来,精神抖擞。遇风潮天气,十几节的狂风裹挟着暴雨,每次眼看它要被从墙下扯下来,可每次都生生给顶了过去。它的生命就在一次次的生死轮回中,一天天地挨了过来。十多年,大地上的任何一棵树都可能长成浓荫蔽日、高可参天,而它还是一筷高,一筷粗。它的生命似乎在这一高度定格。

  树各有命。长哪儿,长多高、多大、多久,都是它的命,包括墙上这一棵。我还觉得,哪怕仅仅是一棵树,在一个地方呆得足够久,便是为自己赢得了一份尊严,理应得到尊重。可我听说,那家公司很快就要拆迁,乡下的新厂房已经造好。公司要搬走,意味着不久这道墙也将不复存在。墙毁了,树怎么办?我知道,它是卑微的,既非古树也非名木,不足以让我们把这道墙保护下来。我的意思是,这是一棵有故事的树,我们能不能给它一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每念及此,我时有要把它从那墙上拔下来种我家阳台花盆里的冲动。但是,我更清楚,这样做,无异于毁了它。且罢。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