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鹏飞 《致理想读者》是一部文学评论集,全集由脉络、视角、勘探、影响和理想五大板块组成。论者下笔思接千载,神游八方,上下贯通,中外入囊。文字简练,笔锋犀利,直刺问题内核。所评对象不限一国、一代,一书、一作者,既有对文学现象历史横断面的切削解剖,又有对文学背景历史渊源的寻根溯源。对中外古典文学、世界名家名著,李敬泽不囿于先辈权威,敢于对前人之定论大胆质疑,勇于亮出自己的新发现、新观点,其学理探索精神值得借鉴。 李敬泽是《人民文学》杂志原主编,读小说是他的职业,但他不是大量吞食小说且食而不化的阅读机器人,而是通过咀嚼消化,提炼精华,最终把思想性与艺术性高度融合的好作品奉献给广大读者。文学的核心是人的命运与对幸福的追求。能够触摸到时代的脉搏,紧贴人心、激活爱心的作品,不断传递好消息、给人以鼓舞的作品,既反思现实、又对现实和未来提出警示的作品,都会进入他的法眼。“我宁可要不那么熟练但真正有生命激情的作品,也不要熟练的、挑不出毛病但三锥子扎不出血来的东西。”这透露了李敬泽作为核心期刊编辑的用稿标准。 李敬泽认为,创作、阅读、批评,在以往的文学生产和消费中像一条工业化流水线,彼此间分得很清,但在网络时代,这种楚河汉界式的陈规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网状的、交互的状态。评论家最容易犯下的“罪恶”就是把小说的“意义”当作可以剥离出来予以整理和复述的事物,这就好比迫使我们相信人在脱离肉体后会有更真实的生活。批评家要有丰富的阅读经验和对世界的深刻理解,更要有对文学的热爱和忠诚,这是根本的操守。批评家是更勤奋、更有专业素养的读者,但他们也有个人的趣味和局限,只能提供一种个人意见。批评家唯一的权力和能力是讲道理。现实中,文学评论的软肋在于“即使是比较熟悉当代文学的评论家,也大多是把眼光放在熟悉的、著名的作家身上,对偏僻的作家、偏僻的写作关注不够。”李敬泽认为,批评要与时俱进,“我常常对自己的观点感到不安,我甚至在今天反驳我昨天的观点。” 文学就是人学。它要研究人的世界观,描绘人世间悲欢离合,文学创作不仅要耗费脑力,更要耗费感情,要想感动读者,就要加倍地投入作者的感情,创作出来的作品才能感人肺腑。作家应该是时代的号手,在这个时代搞创作,需要巨大的知识准备和经验准备。福克纳1949年在接受诺贝尔奖时的演讲词是:“作家的天职在于使人的心灵变得高尚,使他的勇气、荣誉感、希望、自尊心、同情心、怜悯心和自我牺牲精神———这些情操正是昔日人类的光荣———复活起来。帮助他挺立起来。”作家没有来自生活并且有力地解释生活的独到思想时,他不会有富于创造力的角度、形式和语言。文学和诚恳忠直、人的眼泪和痛苦、人在困境中的奋斗以及人在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关系,每一重身份就是一个看世界的视角。称职的作家必须能打开这个时代的经验中某些深邃的、极为复杂的层面。真实不是某种被意识到的东西,而是在意识与意识的缝隙之间,悄悄流逝的东西。 李敬泽的评论从具体作品出发,评语有时像哈哈镜,粗劣的作品经不起他的点评、光照;有时像手术刀,他可以顺着作品本身的肌理,似庖丁解牛,条分缕析,归档清晰;有时像解密钥匙,原本伏在暗处的作品脉络,经他点拨,读者即可提取出作品的筋骨。他从作者的不同文学种类进行比较,从作者的今昔变化中进行比较,从作者的地域性特点进行比较,对同一区域不同作家的作品个性进行比较,对作者代表作品与国内外某些名家名著进行比较,从中破译作者的人生阅历、阅读功底与创作道路上的指引导师。比如将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和加缪的《鼠疫》构成竞争关系,韩东的《知青变形记》和卡夫卡的《变形记》构成对话关系……这种多层面、全方位、立体式、兜底包抄的综合分析研究,所得出的评判,肯定比蜻蜓点水式的简单评析要深刻得多,中肯得多。博尔赫斯在小说《沙之书》写道:“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的地点是树林。”的确,同源的事物具有最为天然和谐的亲缘性。 无可置疑,这是一个社会文化秩序被不断改写的时代,是一个对事物的认知变幻莫测、文化生活与消费观念日益更迭的时代。作家们如果没有沉潜之心,耐不住寂寞,经不起诱惑,就会阻碍创新创造。客观评判作家对社会的贡献,真正给作家们充分的施展空间和发挥余地,是促进精品创作的必要条件。 理想读者的人数虽不多,但这些不多的读者维持着一种文化,坚守着一种信念,表明文明的敏感和活力。这样的读者需要长期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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