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厚德先生近影。（柴隆 摄）

曹厚德先生创作的条屏、书法和早年油画。（柴隆 供图）

　　柴 隆           

　　人物名片：

　　曹厚德，１９３０年８月生，浙江鄞州区人。书法、篆刻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并被收入《中国当代楹联墨迹选》《兰亭序印集》《茅盾笔名印集》《浙江篆刻选》等，或被多处纪念馆、风景名胜区收藏及碑刻。曹厚德因在艺术上的诸多贡献，入选英国剑桥国际传记中心“二十世纪杰出人士”荣誉证书和勋章。为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高级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首批会员；曾任宁波市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宁波市佛像研究所所长、浙江省书协理事、宁波市工艺美术学会副会长、宁波诗社副社长。

　　在浙东宁波，只要提及曹厚德先生，文化圈内无人不表敬佩之情。早些年，宁波的机场、火车站、商场、文物景点，乃至国内的一些著名寺院，均能看到曹厚德题写的碑铭匾额。正草隶篆、颜柳欧苏，可谓“厚德无处不在”。曹老在书法、诗赋、绘画、篆刻、塑像、雕刻、考古、著述等八个领域，均有所建树，声名在外，为甬城凤毛麟角的“八艺碌翁”。全国各地２５０多处碑文和不计其数的对联、牌匾也印证于古语“厚德载物”，曹厚德所“载”的是文化艺术，所“载”的是时代所赋予的人文精神。

　　２００３年前后，宁波广电集团《江南话语》制作《风雨灵桥》专题时，我第一次见到曹厚德先生，虽无过多交谈，但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印象中他朴实端方、谦逊温和。今年仲夏，再度拜访曹老的“五明楼”，却是为宁波同心书画院承办“曹厚德从艺８０周年展”而来。曹老淡泊低调，从艺８０周年从未办过个展，书画院得知这一讯息，积极搭台，为甬城广大文化艺术爱好者提供艺术鉴赏、文化交流的机会，也是对曹老艺术作品的一次全面回顾。

　　踏入书房“五明楼”，８７岁高龄曹老缓从座起，笑眯眯地与我们握手，儒风依旧。小女曹巧飞先前打过招呼，说曹老近来听力下降，听不清对方的话语，但能通过纸笔交流，偶尔“呵呵”的笑声透出沉蕴的底气。说到即将举办的８０周年首次艺术展，曹老精神矍铄，不时用手比画，在女儿的陪同解说下，向我们缓缓细数他从艺八十载的似水流年。

　　幽情更寄书画印

　　老宁波印象中的“裕芳祥招牌店”，１９１８年坐落于车水马龙的咸塘街上，曾经是曹家的祖业。父亲曹久裕身怀漆艺、雕刻、堆塑等绝活，写得一手好榜书。子承父业，曹老六岁于大青砖上习字，每日握笔写完一碗清水后方可吃早饭。幼承庭训、自学成材，后又得沙孟海、陆维钊、褚乐三诸大师指授，博采众长，真草隶篆无所不工。书法内敛朴茂，有圆润苍古之气韵，书法作品被刘少奇、朱德、沈钧儒等名人纪念馆以及黄帝陵、严子陵等名胜之地所收藏、勒石或制楹联匾额，仅以碑记摩崖石刻计已逾２２６通，所题对联、牌匾不计其数。

　　年轻时，曹老迷上了油画艺术。为画油画，常常早起，跑到东门口观景。三江口一带江水连天，视野开阔，曹老坚持写生训练，后来，他画的“东门口”“三江口”“天封塔”等多幅油画是那个年代宁波历史的珍贵见证。当年曹老还专门到四川都江堰、青城山写生作画，作品被收录到国家轻工部《祖国山河》的画集。

　　研习篆刻，本是曹老无意之举。“文革”时期，曹老受到不公正待遇，晚上无权参加会议，反倒有充足的自学时间，篆刻成了他常常执刀走笔到深夜的乐趣。他曾拓下沙孟海自刻自用的３０多方印作为学习样板，十个春秋下来，刻印六七千枚，结识了许多朋友，刘海粟大师写下“落笔如翻扬子江”请他刻印。曾为中央电视台书画院刻“新闻联播”等四枚印，其中“名段欣赏”印，已被戏曲频道连续使用９个年头。

　　一卷《兰亭》奥旨微

　　写书法之人，不一定会刻碑，而能刻碑之人，书法又不一定拿得出手。如今，一块《兰亭序》碑立在“澄浪阁”的书桌旁，字迹娟秀，端庄凝重，与我们平时见到的《兰亭序》似乎并无两样，而这却是曹厚德亲手临摹并镌刻的。在宁波，临摹和镌刻均由一人完成的，如曹厚德这般，确实少见。

　　早在１９８３年，曹厚德就在翻黄上刻了一篇《兰亭序》，应邀参加在北京举办的“首届全国刻字邀请展”，作品当即被中国书法家协会收藏，曹老撰写的《刻字艺术论》也在研讨会上发言。１９９１年，曹厚德将兰亭拓好装裱好，前去杭州请沙孟海题签。沙老看后眼睛一亮，说：“这是你刻的？临得好，刻得也好，你这块和天一阁的兰亭不相上下，是宁波几块兰亭碑里比较好的。”当代著名文物鉴赏家史树青先生看过《兰亭序》后，赞为“一卷兰亭奥旨微，古人临写百千回。最难曹子趁姿媚，不让书家较肥瘦。”一句“姿媚”还原兰亭本色，可见一代大师对曹老是何等器重。

　　曹老自小性喜古书，刻苦自砺，潜心吟事，长歌短章无所不能。累诗七百余首，题材广泛，诗词联赋，各体俱备，结集《碌翁诗稿》。晚年勇于开拓，致力韵文，自书讴茶之篇《宁波茶赋》，付梓成集后，广受各界好评。一部《宁波古今胜迹楹联集》更是他历时３０年搜集，共集纳１５５０副楹联，涉及园林、馆阁、书院、佛寺、神庙、祠堂、桥梁、戏台等名胜，他一副一副地抄写，一条一条地注释，高龄不辍，实为诗坛之幸，晚辈后学者之幸！

　　工艺美术燃星火

　　宁波工艺美术历史悠久，很多传统技艺在全国独领风骚。过去多为师徒相传、作坊式传承。为使其形成规模，继续发扬光大，在１９６０年，市里提出创建工艺美术研究所和工艺美术实验厂。可带头人到哪里去寻呢？他们想到了国营红旗化工厂厂长曹厚德。他懂得绘画及雕刻，掌握灰漆技艺，人正值而立之年，正是干事业的年龄，所以把这个重担交给了曹老。

　　曹老担任厂长后，宁波有名的木工、竹工、漆工等手艺人都被他挖过来。１９６１年，进口第一批红木原木，生产红木家具、花盆架、鼓凳、一根藤太师椅等工艺品，再通过上海的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销到海外。市里领导鼓励曹老：“工艺美术厂的产品是赚外汇的，可以买飞机大炮。”宁波工艺美术厂是对外开放单位，作为当时市里的骄傲，有重要贵宾和外宾来，领导都要往这里领。

　　在担任工艺美术“领头羊”期间，曹厚德主持和挖掘整理出传统工艺５０余项，许多工艺的命名都是他亲自确定，像朱金木雕、泥金彩漆、骨木镶嵌、金银彩绣等。满手的技艺只要有人要学，他亲自教授；市里创办了工艺美术学校，他担任校长，并亲自上课。现在宁波工艺美术事业的稳健发展，和当时培养的一批雕刻、塑像、镶嵌方面的专门人才是分不开的。他将自己积累多年的朱金漆木雕技术传授给徒弟陈盖洪，最终这项传统的技艺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陈盖洪也被确定为这个项目的国家级传承人。

　　塑佛雕虫兴自高

　　１９７８年１２月，国家对外开放的大门洞开，中断交往多年的日本佛教界，提出来中国敬拜浙东名刹天童寺和阿育王寺。这一讯息，让中国佛教界会长赵朴初先生为难。他心里清楚：“文革”劫难后，天童寺和阿育王寺佛像全部被毁，佛经、文物被焚被抄。

　　李先念副总理亲自批办，一次划拨１５０万元专款和１０．４５斤黄金，用作修缮天童寺和阿育王寺，在宁波的历史上前所未有。这时，有人又想到了曹厚德。“文革”后，曹老恢复市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曹厚德马上聘请两位老艺人做顾问，又挑选工艺美术学校刚毕业的十几个年轻人，成立塑像小组，进驻寺院。半年间，塑出３０多尊七米多高的佛像，又花半年时间，两寺的天王殿、大雄宝殿、地藏殿、舍利殿等上百尊佛像得以完成。

　　宁波塑出一批佛像，得到赵朴初先生的肯定，消息迅速传开。很快，苏州灵岩山寺大和尚专程前来邀请，点名要曹厚德塑佛。各地知名寺院都急切地要开放寺庙，修塑被毁掉的佛像，曹老带队转战天南海北，先后主持塑过苏州灵岩山寺、常熟兴福寺，奉化雪窦寺、招宝山宝陀寺、慈溪五磊寺、奉化五百岙菩提寺，福州北峰林阳寺、建阳佛山大觉寺，安徽滁县琅琊山寺、安庆迎江寺，沈阳般若寺、锦州观音阁，青岛湛山寺、五莲光明寺等十几家寺院的２０００多尊佛像，将浙东泥塑、彩绘、装金、灰漆等传统工艺发扬光大。为了保留珍贵的技艺，他闭门三年，苦心研究佛学知识和造型艺术，与好友杨古城一道撰写了图文并茂的《中国佛像艺术》一书，填补了中国佛像造型艺术的空白。

　　文保考古遍浙东

　　宋室南渡后，众多文人墨客、官宦人家在浙东地区留下了大量遗迹。从１９９３到２０００年，曹厚德和杨古城一道，对东钱湖石刻进行了为期七年的义务考察。七年间，两位老人以文化使者的身份，前后百余次，对东钱湖周边进行考察，发现大量的石碑石刻，还发现了南宋丞相史浩的家族墓地，印证了史氏家族“一门三丞相”的辉煌历史。

　　１９９４年９月，曹厚德和杨古城、张德和、陈盖洪一道到宁海考察木雕石雕。一踏进黄坛古村，发现这座元代遗留下来的古村落雕梁画栋，古朴清幽，保存完好，可同时在老房子上，已经写下了众多大红的“拆”字。他们一家家地走，一户户地看，全然顾不得天气燥热，越看越激动，越觉得事情紧迫。

　　古镇的命运牵动着曹厚德，回到宁波，他马上起草《关于抢救和保护宁海黄坛、前童的建议报告》送到市文化局、宁海县政府、前童和黄坛。报告递上后，引起主管部门重视，宁波市文化局组织文保专家，由曹厚德和杨古城陪同再次前往前童和黄坛考察。考察的结果是两处古镇和古村落原地保护，不准拆除。如今，前童古镇具有“小桥流水遍家户，陋巷深庭藏艺文”的古文化风范，是浙东地区深具儒家文化古韵、保存完整的一座古镇。后来著名画家陈逸飞执导的电影《理发师》的大部分场景，就在这里拍摄。

　　如今“五明楼”内，书香无尘。８７岁的曹厚德已是耄耋之年，他埋身在书堆中，一副厚实的眼镜，偶尔点一支烟，一手书卷阅古览今，一生作为无憾。八艺碌翁，德艺双馨，金秋十月，宁波同心书画院举办的“曹厚德从艺８０周年艺术展”是对曹老作品的一次回顾。厚德载物，浸润的是宁波风土人情、世事沧桑，铭刻的是历史，载动的是情怀，唤起的是乡愁，致情，致深，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