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墨

　　曹禺先生在《日出》的跋中表示过自己对契诃夫名作《三姐妹》的高度欣赏：“读毕了《三姐妹》，我合上眼，眼前展开一幅秋天的忧郁，玛莎、艾琳娜、奥尔加那三个大眼睛的姐妹，悲哀地倚在一起，眼里浮起湿润的忧愁……”其实大多数中国读者是通过《三姐妹》《万尼亚舅舅》《樱桃园》《变色龙》《凡卡》这一系列作品了解契诃夫的，然而看了这本《可爱的契诃夫》后，我才觉得：若没有悉心阅读过这位俄罗斯文豪的书信，便没有资格说自己真的熟悉契诃夫的内心世界、性格特点和创作理念。

　　《可爱的契诃夫》副标题为“契诃夫书信赏读”。书中收录了契诃夫一生中写给亲人、友人、同行的２００多封信件，尽管就其存世的４０００多封书信而言，这本书中的内容并非“全貌”，但我们可以由此窥斑见豹，看一看这位总是带着一副圆形夹鼻眼镜的作家，他的“朋友圈”是怎样的。为了便于读者理解该书形成的现实背景，每封信后还附有简洁中不失详尽阐释、周到里多含点睛之语的“译文”。“译文”的内容既是读者正确理解信件的关键所在，也是我国著名翻译家、戏剧评论家、契诃夫研究专家童道明老先生凭借毕生学识对这些信件做出的精妙点评。

　　契诃夫曾自嘲：“我除了长篇小说和匿名信之外，什么文体的作品都写。”契诃夫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给弟弟米沙的信中，他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称作‘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小弟弟’，你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渺小？在上帝面前，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在契诃夫看来，尊严的丧失是最大的悲剧，这一观念在他的作品《小公务员之死》中就有反映。他也给自己最亲爱的妹妹玛莎写信，去欧洲旅游时，他在信中告诉妹妹自己心情很愉快，回来会给她带礼物，可见这个哥哥对家中小妹的宠溺之心。契诃夫还会在信中近乎絮叨地嘱咐妹妹要照顾好家人，比如有一封信里，他就很担心母亲双腿静脉发炎的毛病在冬天会复发。契诃夫对自己的亲人一直极为呵护、关切。

　　契诃夫也和当时一些著名的作家、文艺家通信。他以一个“粉丝”的口吻给音乐大师柴可夫斯基写过信，说自己要送一本最新的作品给对方。契诃夫说：“因为这个奉献，第一，能给我带来很大的满足。第二，它能多少表达我对您的尊敬之情”。信的末尾，他还恳求对方能寄给自己一张照片。契诃夫和托尔斯泰相差３５岁，两人乃忘年之交，经常通信。有意思的是，托尔斯泰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喜欢契诃夫的戏剧，而契诃夫对托尔斯泰的部分观点也有异议，但这求同存异的两人身上有更多本质上的相似。举个例子，我们知道托尔斯泰是俄罗斯式人道主义的典范，他在面对穷困的农民时，觉得自己过奢侈的生活是“可耻”的。契诃夫也一样，写给高尔基的一封信中，他透露说自己面对穷人便“不好意思过我的安逸的温饱生活”。说到高尔基，他是契诃夫的另一个文坛挚友，正是在契诃夫的提议、支持和鼓励下，高尔基创作了自己的剧本处女作《小市民》。

　　契诃夫最为深情的书信无疑是写给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女演员克尔碧尼的。在给心爱之人的信中，他用炽热、直白且带有文艺色彩的语句诉说着内心的思慕。有时还会冲克尔碧尼“撒娇”“威胁”，文笔逸趣横生，叫人忍俊不禁。他叮嘱女友要尽早给自己回信，声称：“明天我如果接不到你的来信，我会摔杯子的。”他还在信中指导克尔碧尼如何演绎《三姐妹》中的二姐玛莎。这位剧作家竟还因为心爱之人要演这角色而“假公济私”了一回———给玛莎加戏！这对契诃夫来说，极为罕见。然而两人结婚之后，夫妻间也存有化解不了的矛盾：身为演员的克尔碧尼必须留在莫斯科演出，而身患肺结核病的契诃夫因身体故，要在温暖的地方养病、过冬。两人聚少离多，只能频繁写信。

　　在很多人的眼中，像契诃夫这样伟大的小说家、剧作家，和普通人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但看《可爱的契诃夫》，你会发现他也很无奈、惆怅，也在努力调整着心态，应付着局面。而且即便如此，依然烦恼不断。他烦恼剧作搬上舞台后能否精彩演绎；烦恼小妹和妻子之间存在龃龉；烦恼自己的肺结核病越来越严重，很多写作计划和出行计划不能实现……所以，要领略契诃夫的文学才华，读他的作品是一条必由之路，但如果你对这位作家本人感兴趣的话，就一定要读他的书信。在这部分文字里，他依然是作家、编剧，但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俄罗斯小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