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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隆 摄 |
柴 隆 那次去杭州,路过艮山门时,误打误撞进了“雪隐”。建国北路和环城北路交叉的坝子桥边,在凤凰亭下,我踏进了平生见过的最美公厕——“雪隐”。 凤凰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书有五个字,朝马路的一面刻着“坝子桥”,背面则是绿色的“雪隐”二字。起初以为“雪隐”是杭城G20后的一处新景观。迈入厅堂,檀香清幽,烙书条幅《得大自在》曰:“古今中外不二门,面壁求解脱;东西南北同一道,临池得轻松”,顶挂水晶玻璃大吊灯,厅北摆椅子和茶几,南边是妆镜和水龙头,茶室一斗无疑。正惊叹着,看到水龙头旁洗手的人,再看到墙上铜牌刻着“四星级生态旅游厕所”,随即清醒,这个“雪隐”原来是座公厕。 室内墙上挂着一块木牌,烙写出“雪隐”典故,我一字不漏将它记下:“雪隐,看到雪隐这两个字,没有谁会把它和厕所联系起来。远观云遮雾罩,若隐若现;近看晶莹剔透,空明澄澈。雪影留踪,禅意盎然。然而,它是厕所,不过,它是佛家的厕所。传说雪窦山的明觉禅师曾在杭州灵隐寺打扫厕所,所以,出家人把厕所叫成了雪隐。” 好一个雪影留踪!好一个佛家的厕所!这段撰词未具落款人,而一连串抛出明觉禅师、雪窦山、灵隐寺藏了近千年的往事,却令我刨根问底,一心想探出个究竟来。 真实情况是,奉化雪窦确为佛教名山,明觉禅师注定与雪窦山结缘。胡传淮撰写的《宋代高僧云门宗大师重显考略》记载,雪窦山明觉禅师(980-1052),又名雪窦重显,北宋著名云门宗高僧,幼受家学,妙龄离俗入道,得法于复州(今湖北天门)北塔崇胜院光祚禅师,后隐于钱塘灵隐寺三年,乃出住苏州之翠峰寺。次年转徙明州(今浙江宁波)雪窦山资圣寺,海众云集,大扬宗风,有云门宗中兴之祖之称,谥号“明觉大师”。遗有《明觉禅师语录》六卷、《碧岩集》百则颂,及诗集《瀑泉集》行世。 《雪窦塔铭》记载的一则故事更为生动:重显拜复州北塔崇胜院光祚禅师,修学五年后的某日晚,他向光祚提问:“古人不起一念,云何有过?”光祚前后两次用拂子击他,重显由此得悟。以槛外人的眼界,重显两次被拂子击打,极像是一段有趣而出奇的公案。 重显得悟后,辗转池州(今安徽贵池)景德寺。他遇到了幼年旧友曾会,曾会在北宋天禧年间任池州知州。一个是景德寺首座,一个是池州知州,天涯一旦成知己,旧友何处不相逢! 北宋以来,浙江一带为“东南佛国”,浙江各地有竞相迎请著名禅师担当寺院住持的社会风尚,彼时高僧云集。重显一直向往游历浙江境内的钱塘、西兴、天台、雁荡。他把这一想法告知好友后,曾会建议他先去杭州灵隐寺,并给当寺住持写了一封推荐信。 重显自池州来到灵隐寺,他并没有向灵隐寺住持出示曾会的推荐信,而隐没于僧众中修持三年。传说,重显在杭州灵隐寺除了日常参禅,杂务就是全寺的环卫工作,负责扫地、扫厕所。这个看似熟悉桥段,不免让我想到《天龙八部》里的那个“扫地僧”,金庸先生设计的人物原型莫非取自重显?抑或重显读过《庄子》,明白“道在矢溺”,抑或在他眼中,每天兢兢业业打扫屎尿也算修禅。而重显在灵隐的故事,却使后来的众僧顿悟:厕所与佛堂仅位置不同,实无它别,勤则明,惰则污,勤惰始为源,人心方为本,明污只在一念间…… 再后来,曾会公差路过浙江,特地到灵隐寺寻访旧友重显,找了大半天,最后在普通僧中查找到当年的小伙伴。若不是曾会奉使浙西,或许重显将在灵隐寺一直扫厕所、依旧隐下去。北宋仁宗天圣初年(1023),曾会出知明州,他迎请重显赴任雪窦山资圣寺住持。多年后,故事在钱塘、明州两地僧众传开,僧众对重显甘于寂寞的风格表示敬重,这都源于他扫厕所高深莫测的精神境界。 雪窦山,灵隐寺,为“雪隐”一词的典故缘起。因为重显曾经在灵隐寺司厕职,明州一带的出家人便取“雪隐”二字指代厕所,“雪”指雪窦山的明觉禅师,“隐”为杭州灵隐寺,这个精美的典故后由明州传到日本。日本人念其雪影留踪,禅意盎然,一直沿用至今,而如今中国人已大多茫然。 中国人历来把厕所视为不洁之地,厕所,自古便处于不起眼的角落头。我在北方住过几年,上过露天的“圈”,里面偶尔养着几头猪或家禽,茅坑是最直截了当的称谓。而今在杭城遇到这个“雪隐”,透过木雕花格窗搭配盆景营造出的温馨,恰似书房,名副其实的宾至如归也!无论外观造型,还是室内装潢,我脑子里一下蹦出了几个词汇:空灵、唯美、淡雅、清新…… 真的!“雪隐”是我至今遇到的一间最文艺的厕所,“雪隐”应该是古今中外所有关于厕所的称谓中最美、最空灵、最富于想象力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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