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作为常规动作,我在每天早晨会首先从近旁的桌上摸到手机,稍微翻阅一会儿微信朋友圈。3月18日,同样如此,只是,这一回,心头一颤。我看见诗人谷禾转发了一条链接:“最好的诗人走了”,副标题是“德瑞克·沃尔科特诗选”。沃尔科特离世了?点开链接,诗人死亡时间是2017年3月18日凌晨。然后,这一天,有的写诗,有的推公众号,反正,我的朋友圈被对沃尔科特的各类纪念刷屏。中国诗坛的这种自发行为,是那位异国的诗人在这一生已然赢得荣誉的明显注脚与诠释。 先前,我的国外诗歌阅读对象,往往是博尔赫斯、里尔克等,这几年基本以阿多尼斯当主菜。2016年冬天,在余姚鹿亭的白云桥附近遇到诗人柯平,闲聊之际,他强力推荐阅读一本诗集,就是沃尔科特的《白鹭》。我记下了。然后,就知道沃尔科特是199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我以前肯定读过他的诗,可惜眼光不够好,没能精读,从而印象不深。柯平说,你找来再读读,不用急于为己所用,就是细细地品,感悟感悟。说着,柯平还背了几句:“细察时间的光,看它经过多久/让清晨的影子拉长在草地上/让潜行的白鹭扭动它们的喙与颈”。 于是,沃尔科特正式进入我的视野。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对沃尔科特的了解中,我发现当代文学评论竟会对沃尔科特贴上“最好的诗人”的标签,我确实眼前一亮,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干脆的评价了。这些年来,我们似乎习惯于当“最好”出现的时候,往往会稳妥地续添“之一”。但在沃尔科特这里,没有预想的“之一”。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个评价可不是浅薄的起哄,而是出自同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诗人布罗茨基。人格硬朗、作品丰硕的布罗茨基认为,生活在加勒比海岛国圣卢西亚的沃尔科特,是“今日英语文学中最好的诗人”。 诗意是灵魂,文字是肌体。诗意附着于文字,通过对文字的阅读,读者将诗意如蝉饮晨露般领受。所以,得注意布罗茨基的评语里有“英语”两字。当我读中译本的《白鹭》时,其实已不能充分享受诗人的卓越创造,因为,沃尔科特落笔时原汁原味的诗意肯定会因翻译而变异与流失。这没有办法,最厉害的翻译,也无法翻译别人的一声叹息。 不过,通过阅读中译本,还是能够观察与学习沃尔科特的。比如,整体的构思、意象的运用,这些是可以被保留的。读着中译本的《白鹭》,我感受到诗人的圣卢西亚风度:“黄昏时分,白色游艇的船身穿越小船坞的/橙色水面,而在它们的船首斜桅下面,锁链在被污染的大海里低声轻笑……”(《码头之夜》) 对于沃尔科特,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指出,“在他身上交织着三样东西——他所生活的加勒比海、英语和他的非洲祖先。”这令我想起200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他们刚好相反,库切是英国人后裔在非洲,沃尔科特是非洲人后裔在西方。血统没有改变,但国籍改变了,所用语言改变了,生命旅程改变了。无论库切还是沃尔科特,在他们的字里行间,似乎隐约总有“背井离乡”的孤独。 《白鹭》是沃尔科特的晚年作品,原著出版于2010年,在2011年获得艾略特诗歌奖,被称为“完美之作”。一个在199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创作的探索之力,越写越好,真是难得。沃尔科特曾表示,如果才华确实已经枯竭,他会放弃诗歌,因为爱它,就不愿看到它被伤害。可见,他对诗歌是何等尊重与爱护。如今,大师走了,我唯以写一首诗缅怀: 加勒比海无数的浪花翻飞 有一朵竟可以腾空而起 掠过桅杆,落在岸上的草坪 优雅地走走、停停 就像在打字机敲一行英语的格律 然后一键回车稍事休息 那是不是飞离于杜甫的绝句 一行白鹭上青天后许多年 都去了哪里?我所熟悉的乡村舞者 依然沿溪觅食中国的鱼虾 栖在水牛的脊背传唱汉语的田园 现在,我想倒夹雨伞去野外 通知石头、树木、稻田、草屋 和听得懂土话的白鹭 在加勒比海,一只白鹭已翻过山峦 我转身 听见瓦罐的破碎声响 (《一只白鹭翻过山峦:送别沃尔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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