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小学时,老师教过我们一首日本民歌。当时我觉得这歌太没劲,反反复复就是那么两句旋律重复的歌词:“樱花啊,樱花啊……”现在回想,实在是自己音乐课没好好听讲。这歌曲可是大名鼎鼎的《樱花颂》,旋律婉约,歌词优美:“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晴空里,万里无云多明净。花朵烂漫似云霞,花香四溢满天涯。快来呀,快来呀,大家去看花!”小时候,我还闹过一个关于樱花常识的笑话。我一直想当然地认为:樱花会结果,它结出来的果子就是樱桃——这种毫无来由的联想,不知是不是我那贪吃的性子使然? 离我家不远的一处河畔种植了不少樱花树。我偶尔会去那里散步。说是“散步”,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赏花”这么“风雅”的词。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樱花。江畔的樱花品种有限,更说不上名贵。我寻来望去,发现基本上就是那种常见的白色山樱花。花瓣不似梨花那样纯白,也不是玉兰的乳白,但有轻盈飘逸的纱感,微微泛着些隐约的透明。单株的樱花,若树形优美,也非常好看。仰头望,花朵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娇艳中透着素雅。而连片的樱花开起来则是如云如雾。大抵樱花很有些女孩子样的任性脾气,开放起来不管不顾,形成一派浪漫景象,显得大气、疏狂,甚至是奢侈。 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云:“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而在大和民族的老百姓们看来,此话的前半句应修正为“生如樱花之绚烂”。日本人喜欢樱花是出了名的,他们对樱花的情感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将樱花看作春天的化身,认为樱花能否顺利开放预兆着这一年可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旦花开繁盛,男男女女们便会齐聚于樱花树下,放歌纵舞,感谢神灵。很多日本女子在隆重的场合还喜欢穿上绣有各种樱花图案的和服。 樱花逢春而绽,花期却很短。它在开放之日,竭尽全力释放所有的美,而落瓣时也依然保持素洁。这与日本人推崇的做人应追求“生时的辉煌”和“死时的尊严”完全一致,与日本民族的文化审美及人生观、英雄观也非常契合。别看樱花柔弱,它滑落枝头的那一刻,依然会保持不错的花形,即便落下瓣来,也不见污秽,叫人想起黛玉《葬花辞》中“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句子。而“樱花落”这个意象在日本的物哀文化中也占有重要地位。花开花落本是自然现象,可樱花的凋零别有一种感人肺腑的伤怀——它不是被萧瑟秋风刮落的,也不是在寒意的逼迫下陨落的。它开在春风里,也落在春风里。确切地说,樱花不是凋谢,而是零落。可又不曾“零落尘泥碾作尘”。它如粉蝶一般随风舞动,飘落地面,不让自己的残破身影在枝头徘徊停留。而愈是如此,它那吉光片羽般的一生愈是能给人带来凄凉、悲壮、缱绻之感。 这么美丽的花朵当然会和爱情有关。记得有个动人故事叫《八重樱下》,讲的是中国青年郑左兵和日本少女加代在美丽的八重樱下互生情愫。1936年,随着大批在日华人的返国,郑左兵也离开了日本,一走就是49年。近半个世纪中,左兵经历了流亡、工作、娶妻、生子、丧父、解放、大跃进、当右派、平反、添孙、丧妻这一系列的人世变故,但他从未忘记少女加代。他努力和加代取得了联系,并希望两人能在昔年那株八重樱下重逢。但加代回答:“我实在不愿毁去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在那棵樱树下等我,我会从你身旁走过,请别认出我……”后来,左兵就站在了落花如雨的樱花树下,将自己准备的49朵红玫瑰,分给每一个走过樱花树的老妇人,却终不知哪一位才是自己心目中永恒的加代。 日本人喜欢樱花,是民族传统。中国人喜欢樱花,则是审美趋同。众人皆知周总理喜欢海棠,西花厅外植满了明媚动人,楚楚有致的海棠花。其实总理还喜欢樱花。因日理万机而很少进行诗词创作的他见了樱花,也会小小文艺一把,写下“樱花红陌上,杨柳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的句子。诗句简单,意象却丰富,陌上池边,樱红柳绿,燕子南回,相思婉转…… 应该说:樱花是幸运的,因为春花落时,春景还在。樱花的一生都被包裹在这个最美季节之中,纷纷扬扬,弥天的烂漫,如诗亦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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