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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4月1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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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宽恕,绝不遗忘

    朱夏楠

    4月1日,赖声川执导的话剧《冬之旅》来宁波演出。台下的我,全程泪目。彼时清明将近,我们离总结此生似乎又近了一步。而每个人的一生,都牵扯着一段历史。

    舞台上的主角是两位垂垂老矣的故友,老金与老陈。故事并不复杂,在过去的特殊年代里老陈出于不得已出卖了老金,如今正写回忆录,上门拜访老金寻求原谅。

    他们彼此交锋的形式,令我想起了古希腊时期的苏格拉底与弟子,春秋时期的孔子与弟子。只是后两者的位置分明,一高一下,一个老师一个后学。而这里,对质的双方几乎势均力敌,大风卷起了海浪,波浪底下沉渣泛起,辩解、控诉、哀求、妥协……两个人物的形象就此立起,戏剧的主题也呼之欲出——宽恕。但宽恕绝不是遗忘。

    老金与老陈这对故友以对抗始,以和解终。他们都是知识分子,身上都有着诗人的气质。老金的自尊心尤其强烈,他最初不愿揭露真相其实更多的源于他的清高,对自我人格的要求——揭露告发这种行径,岂是知识分子所为?他认为自己代表着绝对的正义,作为绝对的受害人,他也是唯一有权蔑视、痛斥老陈的人。而老陈,则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老金的冷漠与讥讽——他需要宽恕。对于过往,一个选择尘封,一个却要揭开,戏剧冲突由此而来。

    作为乞求宽恕的人,老陈是分裂的。他负疚,又试图为自己辩解。他质问说:如果犯罪的人不可饶恕,那么不肯饶恕的人是不是也犯了罪?可是他分明清楚,回忆太沉重,不肯饶恕的人站在了正义的位置上。他一次次地上门见老金,也正是因为负疚感已经超出了他的负荷能力。负疚感有着独立生长的能力,而它正是老陈人性的证明,证明他有被宽恕的可能。真正的恶是什么样子的?反对集权主义的哲学家阿伦特说,是没有根基的。没有根基,所以无所不在;不会痛苦,所以根本不会寻求解脱。而老陈是痛苦的。他痛苦的根源在于,他确确实实伤害了朋友,可他自己又是历史的受害者。

    老金足够高尚,他甚至愿意谅解老陈。但是他无法接受的,是回忆录出版后,社会对于老陈直视历史的态度的褒扬,这个褒扬掩盖了历史本身的是非——似乎正视历史就是英雄,而个人的命运无人关心无足轻重。他本可以原谅的是犯错认错的老陈,而非被供上神坛的英雄。“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将回应凝视。”他被愤怒击昏了头脑,被愤怒异化,当他决定写信给报社告发的瞬间,他离当初鄙视的自我仅一步之遥。

    最后的和解,是一切的消解。老陈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世界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可是那罪恶的记忆没有放过他。看到这一切的老金也终于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真正地宽恕了他——他让老陈亲手烧毁了告发信。

    他们都曾身处困境。他们懂得自由的可贵,向往自由却不可得。为了赎回被剥夺的自由,老陈选择了出卖他人,可是从此背上罪人的枷锁,陷入了更大的不自由。老金也沉浸在受害者的世界里,灵魂再也不能自由飞翔。最后的和解依然是超脱式的。被宽恕的,是那个渺小的,具体的、身不由己的个人、而非造成人物困境的那段历史。

    老陈说,他在德国见到一座在二战中烧毁的教堂,政府和人民没有将它修复。教堂,是宽恕灵魂的地方。而带有伤痕的教堂,提醒着人类,人类可以多么疯狂而可怕。历史中的人物也许会丧失记忆如老陈,也许会身死魂灭如老金,连真相都可能被烧成灰烬。但历史的残缺不该被镀金。这是人类对伤痛应有的谦卑。经历了那么多的悲剧,人类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傲慢自大与善忘,知道历史是多么容易重蹈覆辙。“文革”带来的动荡与混乱,在历史长河中不过短短十年,而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将这段惨痛历史记录下来,永志不忘。

    冬天,是四时的最后一季。暮年,是人生最后一程。见证、亲历那段历史的人一个个迈入了夜色之中,但愿严冬之后有幸拥抱春意的后来者们,能够记得那黑暗曾经吞噬人心,记得那黑暗是那么轻易地就蔓延,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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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