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云 我窝在藤椅,双脚搁凳,腿上铺一张报纸,纸上放一敞口铝盒,左手紧握大松石,左胳膊夹紧胸口,右手紧捏塑料卡片,斜向使劲,用力刮去大松石表面的蜂蜡……几乎每个双休日,我会把一整天的时间,花在刮蜡上。 刮蜡,是制作一方大松石印章的一道工序。从一块毛石到成品,大致需要相石、锯石、平方、圆顶、300磨、600磨、1500磨、3000磨、封蜡、刮蜡、抛光等十多道工序。 封蜡是保养大松石印章的一种方法。印章石若按矿物质成分分类,大致可分为叶蜡石、地开石、高岭石、伊利石等。大松石大多属于叶蜡石,其性质与蜂蜡接近,故一般多用封蜡作为保养首选。封蜡后,印章石表面形成一层很薄的蜡,起到一定的稳定石性功能。另外,印章石封蜡后,光泽得到最大程度的提升。尤其是那些质地细腻、品质上乘的印章石,经过3000号细砂打磨,再加以封蜡,效果如镜面一般光亮。 刮蜡所需要的力气,在印章石制作的所有工序中,虽不是最费劲的,但却是最无趣的。 蜂蜡在印章石表面凝固后,相当硬实,尤其是冬天。刮蜡工具一般采用废弃的塑料卡片,既不伤及印石,硬度又够。塑料卡片多种多样,材质优劣相差悬殊,故而选择也有讲究。可以用指甲轻轻划一下卡片的边缘,感觉是否顺滑,如中间有轻微磕碰,就要引起警惕,用那样卡片刮蜡,蜡没刮干净,却极有可能伤到印章石。一旦印章石出现白色划痕,之前的封蜡、打磨都将前功尽弃。 刮蜡所用的力道,必须适中。轻不得,也重不得。刮的方向,务须始终保持同向。如来回乱刮,则印章石表面少有光泽,封蜡效果大减。 打磨半天时间的十余方大松印石,我往往需要用两倍以上的时间来刮蜡。右手推,左手抵,左右手互搏,老顽童周伯通的武功在我这里发扬光大,只可惜我功夫没练到家,时间稍久,左臂腋下汗津津的,又湿又粘,右臂酸痛阵阵,手指黏黏糊糊,沾满了蜂蜡碎屑。眼睛近视加老视,一会戴上眼镜,一会推到额头,凑近印章石瞧瞧,看蜡是否刮得干净。 反观印章石制作时最费力气的几道工序,锯石,有满心的期待,开石后的色纹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磨石,有满满的成就感,当印石经过不同粗细砂纸的打磨,色纹逐渐靓丽,冻地渐次清晰,丑小鸭质变成了白天鹅;而刮蜡,除了锻炼肱二、三头肌及胸大肌,就是消磨时间。经常的情形是,刮到一两个小时后,颈椎因脖子长时间低垂,血液供应欠缺,头脑晕晕乎乎,只剩双手机械地上下划拉着…… 除了封蜡,其实大松石还有更简便的保养方法——上油。而我却坚持封蜡的传统观点不动摇。接触印章石十多年来,一直认为它的第一功能是用来篆刻的,其次才是欣赏、交流、赠礼、收藏、投资等等。上油后的印章石油腻粘手,无法篆刻,把玩欣赏也多有不便,更何况不少品种的印章石被油长时间浸泡后,石质很可能发生改变,原本坚实韧糯的,变成了松软粘刀,颜色也会变得花里胡哨,不忍卒看。 放眼望去,绝大多数石友采用上油来保养大松石。有时想想,自己对封蜡的执念是不是过于偏执,抑或是自讨苦吃?一方大松石打磨完成后,上油、装袋只需一两分钟,而将蜂蜡融化、印石投入、翻滚均匀、严控蜡温、捞起冷却、刮去厚蜡、擦拭抛光,整个过程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时间,这是何苦呢? 只是,我是个爱石之人,大松石是我结识多年的老朋友,我固执地认为:大松石中,除了个别品种的确需要用薄油伺候,绝大多数用封蜡保养更为妥当。我曾做过多次实验,将不同品种的大松石涂上厚油,装入保鲜袋封存,一两年后取出,除了极个别密度较大、质地紧实的品种尚能基本保持原样,大多数印石表层被油沁入,颜色暗沉,一旦等油全部蒸发之后,会变得难以相认——原本吹弹可破的娇小姐成了满脸褶皱的老妇人,原本肌肤靓白的林黛玉成了耄耋黄脸婆…… 如果说,我将打磨印章石比作锻炼身体,那么,枯燥乏味而又劳累不堪的刮蜡过程,就当作是一种修行好了。 窗外春雨叮咚,打在玻璃钢屋顶上溅起水花朵朵,一如我32年前飞跑在雨中,矫健灵活的双腿下盛开一路水花。做个某领域中的翘楚,是我当年的理想。而今大半辈子已然过去,学了16年的电工早已放弃,写了20多年的文章难有起色……而刮蜡,十多年如一日,刮出了满手老茧,也刮出了难以言说的技巧,我仿佛依稀看到了年轻时的理想,在不远处隐约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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