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案发时绿洲珠宝行的样子。

去年，余姚公安按照省公安厅部署，参与案件侦破工作。

弥留之际留下遗言要“破案”的老民警叶信隆当时在布置任务。

当时的现场勘查工作。

罗国安的绿洲案笔记。（所有照片由市公安局提供）

    本报记者 王晓峰 通讯员 孙波 王岑

    今年3月29日下午，在诸暨市，随着专案总指挥黎伟挺下达抓捕命令，侦办“宁绍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的专案组民警兵分三路，对犯罪嫌疑人实施围堵。当天下午2时21分，在暨阳街道下坊门新村的一间棋牌室，犯罪嫌疑人徐某落网。

    徐某的落网，对于宁波有着特殊的意义。回望1995年，两条人命，外加闹市区持枪抢劫，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宁波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从案发至今，宁波市公安局一共经历了五任局长，每一位新上任的局长都在全力推动案件侦破，22年来四代专案组侦查员前赴后继。家祭无忘告乃翁！案件的告破，让许多宁波老公安掉了眼泪，也让生命弥留之际留下“此案不破，我死不瞑目！”遗言的宁波公安著名痕迹专家叶信隆在天之灵得以慰藉。

    如今，随着案情进一步突破，关于这起案件的侦破细节也逐渐浮出水面。昨天上午，市公安局召开媒体见面会，介绍了宁波公安跨越22年锲而不舍攻坚“绿洲珠宝行抢劫杀人案”的整个过程。

    1995年的一声枪响，掀起22年风云

    1995年12月6日早晨7时不到，时任海曙公安分局刑侦大队长的施加祥正准备骑车去单位上班。这时，他公文包内“大哥大”铃声响起，重大警情出现了——“绿洲珠宝行里面有两个人被打死了！”

    “两条人命？”施加祥一听头皮发麻，紧张得连裤袋里的自行车钥匙都找不到了，索性弃车，一路跑去不远处的绿洲珠宝行。等他赶到时，现海曙区人大常委会主任，时任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陈志国已经第一个到现场了。

    “案件性质确实恶劣，涉枪杀人案件当时在全国都很罕见。”施加祥对绿洲案的社会影响力记忆犹新。他说，珠宝行内，两名值班保安人员被人枪杀；大厅内的黄金专柜，共有4只保险箱被撬，总价值160余万元的黄白金饰物被盗。两条人命，外加闹市区持枪抢劫，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宁波历史上绝无仅有的。

    案件发生后，各级领导高度重视，全国著名刑侦专家邬国庆也应邀前来宁波参与案件的分析研究。省公安厅第一时间派刑侦专家张善岳带队，协助宁波公安机关破案。调查访问工作，由时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宋敏具体负责。现场相关工作，由时任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叶信隆和张善岳共同指挥。

    现任宁波市公安局水陆分局局长胡国球当时也参与了现场勘查工作。他说，现场勘查组每天至少工作16个小时，所有工作人员就暂住在案发现场对面的长发商厦临时驻点。早上8时半到岗，一直工作到晚上12点，中间只有简短的用餐时间。而晚上12点是雷打不动的会议时间，汇报情况，部署下一步工作。

    “辛苦是辛苦，但是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全市人民都盼着我们早日破案啊！”当时现场勘查中最年轻的痕迹员龚建江对几位老同志的敬业精神尤其佩服之极。“张善岳、叶信隆都临近退休了，身体也不好，可他们和所有技术员同吃同睡，一同趴在冰冷的地砖上查找痕迹物证。”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29个日夜，公安机关在现场提取到了包括弹壳、弹头、消音器、骨柄尖刀、军用背包带、鞋印等痕迹物证，并对犯罪嫌疑人进出通道、作案过程及案犯特征进行了初步刻画和现场重建。事后证明，这些现场勘查工作，为最终破获此案打下了坚实基础。

    行程逾万里，只为寻找“蛛丝马迹”

    现场勘查还在扫尾，侦查工作在紧锣密鼓地推进。在那些日子里，专案组对涉及绿洲珠宝行的所有相关人员和全市的重点违法犯罪人员逐一排查，并对犯罪嫌疑人可能销赃的各个渠道进行全环节调查访问和严密布控，但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

    随着黄金破案时间的过去，专案组决定开展第二阶段工作：全国协查和物证查找。当年12月25日，也就是案发后的第19天，一个工作组赶赴北京向公安部汇报案件侦办相关工作，并请求公安部向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发出协查令。与此同时，工作组还先后到兵器部208研究所、中国科学院、中国农科院、中国农大、中国钢铁研究院，对涉案枪支、弹药、刀具和撬棍等，进行物证源头、制作工艺特点的分析判定。

    在京期间，工作组对公安部枪案现场档案库中的所有弹头、弹壳进行逐一对比。最终，专案组判定案犯使用的子弹，并非国内所生产，常见于越南战场。这个关键物证的源头查找，也为侦查工作开辟了视野。同时，绿洲案件里有一个重要物证是骨柄尖刀，这把刀材质和样式颇为罕见。北京的科研人员建议专案组到甘肃去调查，因为研究动物骨骼和骨髓的专门机构北京动物园骨髓研究所驻地在兰州，同时甘肃农业大学也有研究相关内容的重点学科。

    物证查找的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骨髓腔大，骨壁厚，刀是大型食肉动物的后腿骨做的。结合刀具样式，这把刀很可能是西南边境一带流过来的。”胡国球回忆，当时兰州下着鹅毛大雪，在去临下镇的盘山路上，积雪厚数十厘米，一边是兴隆山的万丈峭壁，一边就是大通河的万丈深渊。当地民警都劝说宁波同志不要在这种天气出门，但是专案组为了尽早查清物证，冒着生命危险开车在崇山峻岭间慢慢前进，20公里的山路，来回竟然开了整整一个昼夜。

    此外，专案组还到广州军区后勤部某仓库及物证相关部门等13家单位进行物证调查、鉴别，查找绿洲案涉及的军用背包带等关键物证的来源。此次出征，行程逾万里，专案组在全国各地排摸了大量疑似案件，确定了部分物证的方向。

    但谁也不会想到，这起案件居然会拖了这么长时间。

    壮志未酬，老民警留下遗言要“破案”

    1996年新年伊始，叶信隆就把时任宁波警校副校长的罗国安叫了出来，加入刑侦支队参与专案工作。罗国安是宁波有名的技术专家，他在专案组一待就是21个年头。

    “叶信隆是宁波有史以来最有名的痕迹专家，是我的授业恩师，大家都叫他‘阿七师傅’。很多华东的大要案，都要请他去会诊研究。”罗国安说，为了侦破绿洲案，近60岁的叶信隆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尽管身体越发憔悴，但他仍废寝忘食地侦破案件。

    1996年9月，叶信隆退休了。但执拗的老人还是雷打不动，每天到专案组，帮忙整理案卷，研究物证。“他退休后要求将办公桌放在我对面，这样方便讨论案情。记得1997年的上半年，他对我说，打算陪老伴到西安去旅游一次，并叮嘱我准备好他要的一些物证材料，就放在他办公桌上，回来后要研究。”罗国安说，此一别竟成叶信隆与绿洲案的永别！在西安旅游途中，叶信隆觉得身体不适，回到宁波后一检查，已是癌症晚期。在生命弥留之际，62岁的叶信隆最牵挂的还是绿洲珠宝行案，他对来看望他的专案组同仁留下了遗言：“此案不破，我死不瞑目！”

    叶信隆的遗憾激励着专案组成员。罗国安说，绿洲案现场中有一样物证，为了寻找这件物证的源头，他们走遍了宁波市的各个中学、小学，甚至到幼儿园，最后查到这件物证在绍兴、诸暨、余姚、慈溪一带均有出售，这也是专案组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了宁绍一带区域。

    巧合的是，1998年4月7日凌晨1时50分，位于绍兴市解放南路的越城区供销大楼再次发生枪案。此案遗留弹壳与宁波绿洲案弹壳为同一支枪发射。至此，宁波绿洲珠宝行案件又多了一个名称——“宁波、绍兴系列性持枪抢劫杀人案”。

    再起波澜，重要物证让“狐狸尾巴”露出来

    案件发生后，宁波专案组觉得破案良机来了，因为这次犯罪嫌疑人留下了大量物证，这也意味着嫌疑人有更多的马脚露出来。在这起案件中，有一件物证引起了宁波专案组的关注，就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一个自制消声器。这个自制消声器与宁波绿洲案的那个很相似，但是工艺上又有所改进，用到了剃须刀网罩片。

    专案组作了细致分析与实地调查，最终查证到这批网罩片为诸暨五泄于1998年2月15日生产，除了在生产地销售外，还销往余姚上新屋村的剃须刀生产基地。此外，该案遗留物证中，还有一顶嫌疑人用来伪装的老头帽，在余姚地区也有销售。

    基于这两个物证来源的分析，宁波专案组立足宁波市，以余姚作为重点区域，展开了地毯式的排查工作。余姚市公安局副局长陈见，早在绿洲案案发时就参与了立足辖区的排查工作，而在1998年绍兴案发后，他正式成为专案组成员。陈见回忆，当时余姚排查工作日夜不停，以泗门镇为中心，所有的适龄可疑对象，侦查员一一调查，予以否定排除。与此同时，海曙、慈溪公安机关也在进行地毯式的排查，同样没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但专案组成员没有气馁，就如罗国安说的那样：“刑警就要锲而不舍，否定掉一次，那就

    从头再来。”

    2004年1月22日，大年初一凌晨2时30分，绍兴市诸暨县又发生一起持枪杀人抢劫案，诸暨第一百货商店一名保安被嫌疑人用手枪击伤。时任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包中捷马上联系了罗国安，请他火速赴诸暨实地了解情况。这次，犯罪嫌疑人在逃跑时，把枪丢了，这是一把黑色胶木柄的制式手枪。此外，专案组还从现场一个嫌疑人遗弃的面罩中提取到足以锁定他的痕迹物证。

    围绕枪支来源，宁波专案组行程数万公里，走遍全国2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遍访专业机构、当地群众，获悉枪身是黑龙江某兵工厂生产，拼装的黑色胶木柄很可能是从中国西南边境流入国内。

    专案组成员吴寒冰告诉记者，为了查找枪支和骨柄刀的准确来源，他和蔡红波以及海曙公安分局的徐宵雷、程任远一道，5次挺进西南边陲。吴寒冰的笔记本中清楚地记录着，他们耗时最长的一次出差时间长达3个月28天，从广西的防城港出发，沿着祖国的边境线开展工作，全程基本步行，一直走到中印边界口岸高黎拱山，“每个人都走坏了两双鞋”。而专案组的真诚、敬业、执着和信念，感动了一个个口岸派出所民警，感动了一位位热心的群众，甚至还包括国内顶尖的科学家。

    曙光出现，大数据对比揪出嫌疑人

    案件不破，脚步不停，即便身处混沌，但专案组一直坚信曙光就在前方。2007年，现已担任宁波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叶忠华，从包中捷手中接过接力棒，成为当时新一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全面接手专案工作。从1995年案发算起，这已是刑侦支队的第四任掌门人。

    但就在这一年的11月6日晚上9时05分，案犯再次按捺不住动手，诸暨市嘉瑞珠宝行发生抢劫杀人未遂案，现场又留下一批物证。此时，刑事科学技术有了新发展，这次专案组得以采用新武器——生物检材建模比对工作。生物检材建模工程浩大，但是一旦构建成系统，将为刑侦工作打开新局面。

    2010年上半年，省公安厅组织开展对诸暨“11·6”案件相关视频分析工作，我市的年轻技术员贾向红与全国、全省的视频侦查专家一起，花费近三个月时间，仔细辨认了近1500G的视频资料。2010年9月，我市公安机关发起了新一轮攻势，发布嫌疑人照片，并以社会悬赏的方式征集破案线索。一直到案件最终破获为止，专案组对2000余条群众举报线索一一查证排除，尽管一次次从无限接近终点被拉回原点，但始终没有人放弃。

    2016年7月26日上午，省公安厅召开“1·22”系列持枪杀人抢劫案件专案会议。会上，省公安厅要求宁波、绍兴两地公安机关为进一步发起专案攻坚做好准备。当年11月23日，省公安厅正式成立专案攻坚指挥部，由黎伟挺担任“宁绍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案件侦破总指挥。宁波派出精干警力充实到省公安厅组建的新侦查团队中，并组成信息、侦查、视频、技术等四个工作组，累计分析人员信息7.5万余人次。

    侦查过程中，专案组成员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其中艰难险阻不言而喻。在人员排查组不妥协、不放弃的同时，视频组围绕系列案涉及的所有视频监控，展开了筛选、复看工作，累计记录信息1.6万余条……

    2017年3月29日下午2时21分，籍贯台州临海的犯罪嫌疑人徐某终于落网。通过对徐某生物检材的进一步核对，专案组确认他就是宁波、绍兴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犯罪嫌疑人。

    22年追凶的尾声，家祭无忘告乃翁

    案件告破的捷报传出后，迅速在宁波社会各界掀起了极大关注，一时间，网上、网下都以最快速度传播着这个好消息，市民、金店行业、警界内部……所有当年接触过、这些年听说过案情的人显得很振奋。

    面对堆起来整整有3人高的90余册工作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吴晓东，终于怀着圆满的心情，跟这些他亲手整理的20余年来的所有侦查工作资料挥挥手说再见了。

    陈志国，当年第一个踏进绿洲案现场的专案组成员，如今已在海曙区人大常委会担任主要领导多年。当年他离开公安时，将自己大半辈子从警生涯积累的各类案件破案资料全部烧了，只留下一个档案袋，那就是绿洲珠宝行的档案袋。他说，绿洲案不破，其他成就不值一提。如今，他终于给自己的这份情结画上了一个圆。

    “29日晚，朋友圈被案犯落网的消息刷屏，都是欢呼的声音，大家压抑得太久了。”1995年绿洲案勘查现场时，还是年轻后生的孙岳庆清楚记得，案发当时自己女儿才6个月大，如今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即将走上社会，而他也已两鬓斑白，向来严肃的他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笑容。

    从疲惫到忘却疲惫，从遗憾到没有遗憾，专案组成员在得知案犯落网时，大家的心路历程竟是那么殊途同归。就在这个清明，72岁的罗国安与几位老同事一起，带上这个好消息，来到了“阿七”师傅叶信隆坟头，家祭无忘告乃翁，阳光很好，甬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