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钧

    白晓成孑然一身，想起了小时候去搬外婆的那个下午。

    他隐约记得，当时父母与现在的自己仿佛年纪，而自己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家里很穷，只有一间半老屋。妹妹还小，老缠着妈妈。有时，烧饭晚了，父亲就骂骂咧咧；母亲也是刀子嘴，火气很大——父母就老是吵架。

    一天，白晓成放午学回家，走进后门，发现锅冷灶头空，什么饭菜都没有。走到前门，让他一惊的是，大门一边的侧壁竟倒了，带石灰的砖头撒了一地。母亲坐在地上，似乎刚刚嚎啕大哭过，鼻翼一抽一抽的，泪水流了一脸。

    “妈，你怎么了？”

    隔壁邻居家，隐约听到妹妹的哭声。

    母亲的眼神是呆滞的。她似乎沉浸在自己深深的痛苦中，又像是打了麻药针，人被麻翻了。

    “妈，爸呢？”白晓成急了。

    母亲没有睬他，自顾慢慢爬起来。

    “妈，你们怎么了？”白晓成隐隐感到是父母吵架了，“这墙怎么倒了？”

    “都是你那个畜生爹，一天到晚就知道搓麻将，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母亲一边抽噎，一边走进房里去。看样子，这墙是他们打架时撞翻的——白晓成注意到了母亲散乱的头发。

    白晓成不知道怎样处理眼前的局面。他想劝劝母亲，可是说不出口。他想把父亲找回来，挪了半天，还是没有走出家门。这时，他发现邻居阿婆在向他招手。他像没气的球一样，茫然地看着阿婆。阿婆走近了说：“你爸你妈打架了，你还不赶快把你外婆叫来。”白晓成点点头。

    可是，白晓成有点害怕。他一个人没有去过外婆家，虽然外婆家只与他家隔着一个村子。

    他从中午磨蹭到下午。母亲躺在床上，对什么都没反应。他饿极了，可是没有吃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再不把外婆叫来，晚饭也没得吃了。天阴沉沉的，就像家里死寂的气氛。他也没有横下一条心，仿佛是出于本能似的，一个人向外婆家走去。他有点怕怕的，去外婆家的路，要穿过一座小桥；还有，那户人家的狗，以前老是向他叫。他小心地走在乡间的路上，总是不忘看看后面，怕有什么追来，猛地咬他一口。他没法绕过那户人家，果然老远就听到了狗叫声。他的心狂跳起来，飞也似地跑起来，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听见有人带着哭腔，停下来发现原来是自己。

    外婆家是一处大院子，七邻八舍地住了很多人家。那里曾是他的乐园。可是，今天只一个人来，他觉得脸上光光的，不好进门。那些舅舅姑姑见了，问长问短，绕舌头，他不知怎么说。他偷偷绕到西厢外婆家的后门，四下没人，赶紧敲门。一急，尿也急了，胡乱中掏不出小鸡鸡，就尿在裤腿上了。他一边敲门，一边就哭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是，外婆急急拎了几样东西，一手搀着他回来了。

    有了外婆，他的压力就小了许多。外婆一边把家里翻倒的桌椅扶正，一边走进里屋劝母亲。她端了一盆水，先给母亲洗脸。母亲一边擦脸，一边向外婆哭诉，就像他在外面受了欺负，向母亲哭诉一般。慢慢地，母亲的哭声小了。外婆走到外间，开始烧水。他乖乖地跟在外婆身边，外婆抚抚他的头，叹了口气。

    一会儿，外婆盛了一碗面，放到桌上，把母亲扶出来。白晓成看着那碗面，直吞口水。“成成乖，外婆还有呢。”外婆把小碗里的面放到他面前。这时，母亲把半个蛋拣到他碗里。白晓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觉得蛋的味道好极了。

    晚饭时分，父亲也回来了。外婆也没怎么说他，把烧好的饭菜摆上桌。“倒的墙，席子遮一遮，明天你把它重新打起来。”父亲答应着，一边说：“妈，你也吃！”

    外婆要走了，白晓成缠住了外婆的脚，不让她走。母亲说：“妈，你就住一宿吧。”外婆就住下了。他跟外婆睡一张床，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去了集市。当他从幼儿园回来时，墙已经砌好，外婆已经走了。他有点怅然若失，因为今天没得面条吃了。他发现橱柜里放着七八个鸡蛋——那肯定是外婆带来的。他希望今天妈妈再烧面给他吃——面里的蛋好好吃哟！

    中饭时，妈妈给他和妹妹烧了一个荷包蛋。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放了学，他与小朋友出门玩，已经不再担心家里。他满头大汗地冲进家门，没人，房门虚掩着。他警觉起来，轻轻推开房门，发现床上的蚊帐垂地。他蹑手蹑脚地走近了，以为妹妹躲在里面，就不出声，想吓她一跳。他猛地掀开蚊帐，只见爸爸妈妈……他转身就跑。但他知道，爸爸妈妈已经“好”了。

    可是，现在没人与他“好”了。

    他的衣袋里，揣着一张离婚证书。他与前妻从未打架，却执拗地离婚了。他有时傻傻地想：为什么那时外婆就那么有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