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自主、快乐、拥有尊严地活到生命的终点,那么这样的生命有福了。6月18日,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唐杰忠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5岁。容貌忠厚,高调从艺,低调做人,甘做绿叶,培养后辈的唐杰忠,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家。唐杰忠的儿子追忆父亲的最后时光,讲到唐杰忠患前列腺癌已有六七年了,患胃癌也有三年,由于年龄大了,大夫建议采取保守治疗。医生说,唐杰忠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他这几年始终跟疾病作斗争,很乐观,也很坚强。 人终有一死,如何向死而生?浙江人民出版社曾出版了一部书叫《最好的告别》(阿图·葛文德著,彭小华译,著名作家余华等推荐),说的是衰老与死亡,关注的是医疗的局限以及人的尊严。阿图·葛文德是美国著名的“医生思想家”,《时代周刊》2010年全球“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榜单中唯一的医生。他在书中说,医学工作者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们一直都搞错了,我们以为是保证人们的健康和生存,其实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我们的工作是助人幸福。幸福关乎一个人希望活着的理由,那些理由不仅仅是在生命的尽头或者是身体衰弱时才变得紧要,而是在人的整个生命过程中都紧要。这是深刻的洞见,有更深远的人文意义,作者感人至深地阐述了有关“善终服务”“辅助生活”“生前预嘱”等一系列理念,难怪当年美国总统奥巴马都对阿图·葛文德推崇备至。 以阿图·葛文德的理念,再看唐杰忠,可谓是乐观、拥有尊严地活到生命的终点,有最后的抚慰,然而自主似乎不够一些,是“较好的告别”,而一时难以抵达“最好的告别”的境界。就像著名作家巴金在生命晚期所言的“我为你们而活”——他在医院病床度过痛苦的最后6年。在《最好的告别》中,阿图·葛文德直言称那些被过度、无效治疗折磨的病例是在“奢侈地遭罪”;而医生的压力都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采取更多措施,因为临床医生唯一害怕犯的错误就是做得太少;“大多数医生不理解在另一个方向上也可以犯同样可怕的错误——做得太多对一个生命具有同样的毁灭性”。 台湾著名作家琼瑶在今年3月发布的《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里,描述了一种理想形态:不要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帮助我没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计让我痛苦地活着,意义重大!”“我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智和失能”。琼瑶要求的是千万不要被“生死”的迷思给困惑住,她甚至提出:万一我失智失能了,帮我“尊严死”就是你们的责任。 我们还没有达到“帮我尊严死”的境界,但这里“尊严”二字与阿图·葛文德所言的“尊严”是一致的。人类老化通常经过健康、亚健康、疾病、失能四个阶段,如何应对失能,是个人问题,是家庭问题,也是社会问题。每个步入老年的人都应思考这个问题。他人有“最后的抚慰”,自己作“最好的告别”。修复健康,也需滋养心灵。临终关怀,将爱心、耐心、细心、热心等融入对患者的照料中,这都是必须的。 衰老是一系列的丧失。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被称为“失能老人”。按照国际通行标准分析,吃饭、穿衣、上下床、上厕所、室内走动、洗澡6项指标,一到两项“做不了”的,即为“轻度失能”,三到四项“做不了”的为“中度失能”,五到六项“做不了”的定义为“重度失能”。从强大的“势能”,到渐渐的“失能”,是人生的大趋势。 浙江省老龄办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6年末,全省60岁以上老年人口为1030.62万人,占总人口的20.96%;其中失能、半失能76.81万人,占老年人口总数的7.45%。而去年发布的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结果是:我国失能、半失能老年人约为4063万人,占老年人口总数的18.3%,所占比例更大。调查还发现诸多“短板”,比如老龄服务发展不平衡,供求矛盾依然严峻;老年人精神慰藉服务严重不足等等。 从步入老年,到告别人生,“临终质量”是老年幸福指数的重要指标。“临终质量”也被称作“死亡质量”。通过服务老年人、介护失能老人,提升“临终质量”,作“最好的告别”,已然成为当务之急。提升“临终质量”,就是用生命质量的宽度,替换生命时间的长度。 在我国,“长度观”“长寿观”确实根深蒂固,照顾老人的概念通常称为“养老服务”,而“养老”目的是“延老”。而在日本,已确立了作为拥有专业知识与技能的“介护”工作,基本理念是提供“自立支援”。英国建立了不少“缓和医疗”机构,承认死亡是一种正常过程,既不加速也不延后死亡,提供解除临终痛苦的办法。在美国,在阿图·葛文德的倡导下,越来越重视“姑息治疗、善终服务”这个新的医学与护理阶段,在“积极治疗无效”和“最终死亡”之间,不以治疗为主,而以帮助病人减少痛苦。 琼瑶所说的“尊严死”,就是在治疗无望的情况下,放弃人工维持生命的手段,让患者自然有尊严地离开人世,最大限度地减轻病人的痛苦。对照巴金失能后所说的“长寿是对我的折磨”,我们应该清晰地明白该如何取舍。我国已有老人发起“临终不插管”俱乐部,要避免“工业化”地死去,提升“临终质量”,实现“最好的告别”。 “临终质量”的提升,跟社会有很大关系,而现阶段跟自己个人及家庭的关系更为重要。禅意人生,讲的是“静、定、慧”:静是在各种情境中,境由心定;定是在各种变化中,调伏安宁;慧是在各种维度中,自由转承。到了老年晚期,在失智之前的失能半失能阶段,是不是还需要这样的“静定慧”呢?当然是需要的,而且很重要,尽管做起来更难。智慧老人、安详离世,就是一种“静、定、慧”的境界。其中的“安心”,不一定是要特意去控制它,也不一定要刻意去把握它,而是让心回到那种原本的状态。 死亡有千万扇门,该走到哪扇门前谢幕?老人在迈向生命终点之际,需要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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