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贵昌 青团,在我老家南田岛被叫作“青燕”。这个“燕”字,是我根据老家方言的读音写的。我也想过,也许是“宴”字,毕竟它跟吃更沾点边。当然按照谐音去找,也可写作“青衣”“青艾”“青饴”等,但这些字跟我老家方言里“燕”的读音差别较大。南田原本只是一个远离大陆的荒岛,来此垦荒定居的先民大字识不了几个,好多物件的名称压根就找不到对应的文字,青燕就算是我的“创造”吧。 细想起来,在我老家被叫作“燕”的食物仅此一种,其他在米粉里裹上馅子的食物都被叫作“团”,比如萝卜团、肉包汤团,还有表皮粘有糯米粒看上去像是荔枝的荔枝团,唯独这种青团被叫作“燕”。有人说,岛上居民原来做的青燕有个燕尾状的尾巴,看起来如燕子。这种说法并非没有根据,因为我老家现在做的汤团仍留有一条或尖或扁的尾巴。这是一种很独特的风俗吧。 用于包青燕的面粉,掺进了一种野草,叫作青。青一般长在地头、山坎上,品种不少。老家居民采摘食用的主要有两种:板青和蒿青。蒿青生命力强,野外比较多,个头也大,容易采摘得到。板青的生命力要弱些,长得不多,个头也小。蒿青气味比较浓烈,板青馨香幽幽,闻起来舒服,吃起来口感也更好。 采来的青洗净后在沸水里汆熟,水里加进少量碱水,能使汆熟的青显得更加青翠,而且口感更加柔软。 汆熟的青沥干,跟面粉一起放进捣臼,捣匀后才可以包馅。馅子没有统一标准,你喜欢吃什么就可以包什么。我家一般用两种馅子,甜的是红豆馅,咸的食料要丰富些,咸菜、黄豆、竹笋、茭白、香干、猪肉,乃至虾皮、蛏子肉、沙蛤肉等海鲜,都在选用之列。 为了让不同喜好的人容易辨别,我老家里的人一般把两种青燕做成不同的形状。我妈都是把咸的青燕做成圆球形,把甜的青燕做成橄榄球形。这个传统在我们家族里传承了下来。 小时候,我家很穷,能饱食白米饭的日子只有夏、秋季收割稻谷的那么几天。清明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秋收的稻谷已所剩无几,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的麦浪还是绿色的,番薯丝成了我家日常的主食。我家十口人,除了我和我妹在读书之外,其余八人全在干农活,就是这样一个劳动力如此多的家庭,终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作,竟然也会食不果腹。在那些食物紧缺的日子里,拔青来吃,绝不是为了享受美食,而是为了果腹。野生的青能够食用,应该算是野菜,可是把它当做菜一般炒着吃,根本就无法下咽。我家那时做的青燕,因为缺米,加进去的青特别多,这样做出来的青燕其实并不好吃。可毕竟青燕里有一些大米在,对我来说,它仍称得上是一种美食了。 因为青是用来维持生命的,所以拔青就变成一件严肃的生产劳动。我家是个大家庭,光兄弟就有六个,我是六个兄弟中的老幺,重体力劳动轮不到我,但拔青这种轻便活免不了要我参与。拔青留给我的记忆是辛酸的。记得有一次,我跟随母亲一早就出门拔青,一路翻山越岭,然而所到之处,青都被人拔得所剩无几。三四个小时下来,拔到的青仅铺满竹篮底。我知道母亲是个坚忍的人,心想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拔到什么时候,沮丧之情油然而生。临近晌午,在一个叫龙虎斗的山坳里,几近绝望的我欣喜地看到了没被人采摘过的茂盛的一片青。拔好满满一篮青回到家,我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这次经历,我之所以记忆犹新,并不是因为生活的辛酸,而是沮丧的我最终意外地碰上了获得丰硕劳动果实的机遇,这一机遇所带来的喜悦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人要是不放纵自己的欲望,其实是容易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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