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园 今春,读到浦子散文新集《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 读浦子的散文,得先了解他的心迹。浦子早先接受“非黑即白”的线性思维,几乎毁了一个纯真少年正确认知世界的思想方法。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一大批哲学经典书籍拓宽了他的胸怀和眼界,改变了以前“人是靠骨骼站起来”的认知,接受了“人是靠思想站立起来”之真谛。他的自序告诉我这些。 文字用不用心,读散文的人是有感觉的。你若用心书写,散文是知道的。浦子是个做事用心的人。 本书第一篇为《高血糖,雾霾及其他》,标题很跳,从人类疾患引申到自然世界的社会病状,浦子自有论证。高血糖是怎么形成的?作者归结为“欲望”。先前饿怕了,等到丰衣足食,便无节制补偿,形成“三高”。然后求医、服药,再回到吃素、少食、运动模式。螺旋式的生活形态轮回,尽显欲望作祟之诡谲。 那么,雾霾是什么引起的?答案也是“欲望”。穷怕了,为了经济利益,不惜付出环境代价,城镇烟囱林立,污水横流,空气饱含浮尘,天空布满雾霾。 作者痛呼,人体即天体。没了天,人也不存在了。故而引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古训,破解“欲望盛行”之弊端。 浦子刀锋所指,酣畅淋漓,但他还不满足,继续“切”。剖析更深的一层:“这满天的雾霾有一块是你该负责的。你千万别说不是。”人所持有的欲望,不仅是“三高”疾患之罪魁,也是危及社会生态之“帮凶”。话说到这地步,作者把对个体生命健康的关注,提升到了地球安危人人有责的警示高度。一篇文章的主题,就因为用心提炼而尖锐深刻,一如外科大夫手中的“刀”,一刀下去,精准利索。 作为擅长写小说的男性作家,浦子在把握素材、构思布局、设计故事情节等方面,肯定有其独到优势,但处理散文体裁,也许更需要灵动和细致的想象力。浦子的想象力来了。那篇《输液》描述的是住院时的一个片段。他说,这个输液袋是世界吧,庆幸有一个联系通道(输液管)能连上。如果没有,我会孤独么。他想到几亿年前,地球上有茂密的森林,后来天翻地覆,森林被压在地底下。又几亿年过去,森林变成一种液体,那是地球的“营养液”,叫石油。石油后来被人造成塑料,塑料变成了眼前的输液器。这些袋子和管子就与自己有了关系。浦子这种貌似理性却虚无的联想,让独处的“孤独”迎刃而解。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恐惧。望着输液袋中琥珀色的营养液,一滴一滴进入静脉,与血液融汇一起,浦子不由想到,自己好像并不“拥有”同意将液体输送到身体内的权利。于此想到,这世界其实充满了无奈,有时候,别说是静脉的注射,甚至往你头脑里灌输什么思想,也无须经过你本人同意。这是真正的恐惧。 很多年前,听过莫言在杭州“西湖论剑”论坛的高见。他说,要经历惊心动魄的大事件,体验触及灵魂的大痛苦,这在和平年代的今天,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就需要作家的想象力。没有想象力的文学,就像一条没有灵魂的狗。没有想象力,就没有说服力和可信性。 浦子说,让思想的翅膀折了,我万万不肯的。话说回来,谁肯啊。问题是,得先有翅膀,而且是能高高飞翔、冲天破云的翅膀。我有吗?未知。浦子有,我看到了。 一直认为,散文的文字最忌刻意雕琢精心铺排,任何时候,技巧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思想的近和远、心灵的轻与重。散文语言不在于有多精美绝妙,有时候,精美绝妙反而让人心生隔阂,就像明晃晃的化纤布料,闪烁着平庸的艳丽光泽,却始终和人“不贴”。小说家浦子,是小说语言的成功把握者,散文亦然。 如浦子这样描写饥饿时代对“粥”的感受:“挂在勺外的粥汁滴落在锅边,我张开小嘴面对灶台上滴落的粥汁,粥汁如仙露般自天而降。我明明看见一滴饱满的喷香的粥汁滴下了,可是嘴里没有。用手摸了一下,老天爷,在嘴角!我伸长舌头舔了一下。”这哪是“一滴粥”,分明是一滴泪。 又如《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一文中写道,“我在中国馆,像是走在耻辱馆,走在肮脏之地。令我血脉偾张,怒气冲天。恨不得一把火烧它个精光。这一天,我是温暖地进入冬宫,却是全身瑟瑟发抖而出。”沉重的历史,点燃了作者的一腔激情。 阐述真理,更阐述真实;注重灵气,更注重灵魂;关注细腻,更关注细节;展示有效,更展示有趣。合上浦子的散文集,窗外蝉鸣不已,热浪翻滚,唯有心境风轻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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