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有祥 宁海箬岙地处三门湾,古称“东城”,南、西、北三面群山怀抱,东面还有一座突兀的横山阻挡,仅仅东北侧有个三百多米宽的出入口,犹如一扇敞开着的大门。这个出入口,靠北山脚有一座简朴的古庙,中间有一片水田,南侧还有一条从后山奔来的溪水流过。站在后山上看,整个地貌形如燕窝,又若凤巢,可谓藏风而得水。 据记载,箬岙最早建于元末明初。明清时期,村庄外的海湾,洋面上帆船点点,桅樯林立,最多时有上百条三桅白艟船,从事捕鱼、运输和经商。就在六十多年前,春季远海捕黄鱼,出海时宰猪杀鸡,鞭炮震耳,仪式隆重;捕鱼归回,男人和男孩们喜笑颜开地登上渔船,满锅的野生黄鱼由他们吃个够。夏季近海“打白蟹”,当地人把梭子蟹称为白蟹。由于交通不发达,白蟹旺发的时候,捕获的蟹卖不出去,就作为水稻田的肥料,四棵水稻中放一二只蟹。夏日阳光猛,这些蟹转日就成了一撮白灰。那时节到箬岙,你闻到的是浓浓的臭鱼烂蟹味。 那时代,粮食的自给自足是头等大事。随着人丁的兴旺,箬岙开始围海造田。当时筑堤没有任何机械,全靠人工的力量肩挑背驮,勤劳的箬岙人先后筑起了庙前塘、里塘和大塘,把一个个海湾变成了大片的平坦塘田。秋天的塘田,金灿灿的稻穗随风起伏,一望无际,犹如金色的海洋。 当时村里一些头脑灵活的人,不满足于种植水稻、小麦和番薯等农作物,想方设法拓展山海之利,栽竹子、种果树,搞海涂养殖。甚至有到镇上经商,开起了布店、杂货店,还有的办起了钱庄和票号。一时间农、工、渔、商兴盛,这就造就了箬岙无数的财主和富豪。 经济实力增强,首选的自然是建造宅院。在众多的古建筑中,目前村里保护最完好的要算褚氏宗祠。古戏台上的斗拱、穹顶依稀可见前清时期的风格,但与真正的前清建筑又有所不同。已不是那种大弧度的深穹凹顶,异族风情趋于淡化,转而更加注重细微处的繁缛装饰。虽然谈不上镂月裁云,但技艺尚精巧,色彩也更绚丽。 经过前几年的修缮,如今整个村庄最热闹就数这个古祠堂了,古朴的院落成了老年协会的活动基地。每逢传统节日,人们坐在灯火通明的古戏台下看生进旦出,比在城市大剧院看戏还要闹热。而古戏台上的那副对联:“有性灵人胜读五经十一史,没意趣汉只知九调十三腔”,仿佛依然焕发着当年雅俗共赏的文化韵味。 村庄里那些古老的宅院,似乎一色的明韵清风。要说最老的,可能要算老屋道地,至少有两三百年历史了。整个院落是两进式的,东侧有一弄堂直通后院,西厢房后面还有个小道地;大门外有照壁,大门里道地石板铺地,要比徽派建筑的院子大得多,也明亮得多。大门正对的堂前,两侧柱子上的倒挂狮子栩栩如生,楼上走廊还有美人靠,无处不透出当年家境的富有和气派。 三友堂的建筑更加恢宏,大道地后面有十分精致的小道地,大门外有过街楼,再延伸过去就是私家的小书房。小书房一厅两房,小小院落,花木扶疏,十分幽静,连旁侧的厕所都别具一格,大小便落到五六米下面的菜园才有出口,真乃读书的绝佳处。再是近仁堂,村里人都叫新屋道地,气势非凡,那仿古人文士幞头的纱帽翼山墙头饰,那梁椽间繁复的雕镂构件,甚至那屋顶、梁角和马头墙都很具特色。还有隔溪而建的桥头新屋道地,火灾后遗存的无比精致的灰塑门楼,仿佛澳门的大三巴,成了游客必到的一景。 传统村落的风情,大都在古宅里隐藏。那些老屋墙瓦,那些槅扇窗栏,那些石雕门楣,还有那些推门临水、排牖见山的自然环境,一切仿佛变幻了时空,让人一下子感受到了几百年前的明清时代。在结满蛛网的明清老屋里,存放着一些被尘烟染黑的老家什,有各式各样的八仙桌,有千姿百态的橱柜,还有精雕细刻的千工床,仿佛花在上面开,鸟在上面叫,鱼在上面游,凤在上面舞,龙在上面飞,栩栩如生,充满生机,似乎它们依旧活跃在这个世界上。 我忽然想到,也许祖上一辈子就是为了盖一栋引以为荣的房屋、置办一套令人羡慕的家具,他们才费尽毕生的心思,耗尽毕生的钱财,甚至把智慧、荣耀和梦想都融入了这些建筑和物件之中。难怪有人说,这样的建筑和物件是有灵魂、有生命的。 村庄里没有一条笔直的大路,也没有宽阔的大街。只有那阡陌般的巷道,随地势起伏,迂回曲折,纵横交错,幽幽延伸。踯躅于时而鹅卵石,时而石板路,在石墙、石窗夹峙的村巷中,随处可见褐红色石料制作成的石构件。尤其是那些石花窗,有龙凤戏珠,鹿含仙草,“必定生贵”等,多以求吉祈福保平安为主题,构思奇巧,风格各异,全村百余扇石窗竟无一雷同,好似一个琳琅满目的石窗博物馆。 难怪由60多位宁波市文物专家和热心文物保护的市民组成的文物古迹考察队,在上世纪90年代走进这一座座古宅,抚摸那一片片明砖清瓦,赞叹箬岙古宅不仅是一本浙东民居精雕细刻的古书,也是一篇用砖石泥木书写成的诗篇,具有很高的保护和研究价值。 岁月流逝,风雨侵蚀,箬岙古宅犹如阅尽沧桑的老人,有的寿终正寝,走了,幸存的也已是风烛残年。令人担忧的是,近些年这种耕读文化的传统有所荒芜,乡村的伦理慢慢弱化,似乎走出山村才是人们唯一的盼头。一些年轻人进城工作,渐渐对这些老宅失去了兴趣;有些到城镇打工或经商办企业,虽然还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摇摆,可对破败的院落也已无暇顾及。夏秋季节,台风一来,这些年久失修的古宅,仿佛在电闪雷鸣中哭泣,在风雨飘摇中颤抖,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更让人痛心的是,前几年的所谓新农村建设,把曾是最老的老屋道地等一批古宅拆毁了。好在有部分村民对老宅怀有难舍难割的情结,宁可在破败不堪的古宅里艰难地生活,也坚持不肯搬离,顽固地守望着,才使得这些世代相传的古宅幸存了下来。 转机似乎来得有点突然。今年五月中旬,箬岙村被国家住建部等部门列入2017年中央财政支持范围的中国传统村落名单。宁海县仅此一家,整个宁波市也只有3家。村支书褚勇坚和村委会主任褚孟启既高兴又感到责任重大。他俩告诉笔者,传统村落是祖辈们留下的宝贵遗产,把这些遗产按照原始风貌保存下来,传承给子孙后代,是我们这一代不可推卸的历史重任。否则,我们便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他们的行动是快的。如今,近仁堂保存完好,三友堂修缮完毕,一些濒临倒塌的古院落正在逐步修复;进村的道路、村子里的巷道正在修整,有的路段还加装了栏杆。还有,多年未清理的溪涧,发动村民一起清除杂草、淤泥和乱石,让清澈见底的溪水奔流不息。 望着“溪山九曲”中流淌的潺潺溪水,闻着满山枇杷飘来的芳香,再看看这些各具特色的古院落和曲折迂回的古巷道,是那么的平常,却又是那么美。这种美似乎可以触动心灵,直达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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