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

花轿上的插人“小怪兽”

曹孟德马踏青苗 （小插人图片由应敏明提供）

文姬归汉

古人的生活场景

    应敏明           

    二十多年前，我跟着一位收藏家朋友去了趟箬岙，看一张朱金踏步出帐大床。

    当时，箬岙的这张大床在宁海非常出名。它庞大、繁复、金碧辉煌，放在主人家里，如同一座小型的宫殿。

    记忆中，那张出帐大床的前段是踏步，约一米宽，踏步两边放有椅子和马桶，过了踏步，里面才是真正睡觉的地方。

    床的前面立着四根朱色柱子，中间安嵌着精彩的人物朱金花板，柱子上方还刻有两对诗句，至今我还记得其中的一对是：双飞燕舞百年树，并蒂花开百子图。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床上有着十个可爱的朱金小雕件。床前的四根柱上，内挂六个小巧玲珑的楼阁，楼阁内有人物、家具，构成一幅幅旧时生活场景。顶上的床罩檐下，还立着四对人物，都是一男一女，共八个，个个明眸红唇，顾盼流连，十分招人喜爱。细琢磨，都是出自《西厢记》里的人物。

    看到这几个小雕件，我很感兴趣。同去的那位收藏家朋友告诉我，这些小雕件有个专属名字，叫“朱金小插人”。

    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留意小插人，也开始收藏小插人。

    朱金小插人也属于朱金木雕。中国的朱金木雕工艺至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它源于汉代的雕花髹漆和金箔贴花艺术，属彩漆和贴金并用的装饰建筑木雕，多用于寺庙的建筑装饰与佛像制作。

    朱金木雕的艺术效果主要来自漆工的修磨、刮填、彩绘和贴金，所以有“三分雕，七分漆”之说。正是这种工艺，使朱金木雕产生了富丽堂皇、金光灿烂的效果。

    明清以后，朱金木雕普遍应用于民间日常生活，如日用陈设、佛像雕刻、家具装饰，特别是与人们生活关系密切的婚娶喜事中的床和轿。有句老话讲，一世做人，半世在床，所以过去的人对木床雕刻特别讲究。过去那些大户人家的雕花大床，床内四周雕刻绘画，床外层层楼阁挂面，贴金朱漆极其富丽。做这样一张床，工本花费相当巨大，据传，有些床要费3000工以上，因此得名“千工床”。还有一种朱金轿子，更加费工，故而人们叫它“万工轿”。

    那些朱金小插人便是“千工床”“万工轿”上的眼珠子。

    “朱金小插人”，顾名思义，工艺是雕刻成型后漆上朱漆贴上金箔，它尺寸小，内容大多是人物故事。而最重要的是这个“插”字，这个字说明了装配工艺，能在床上随时插上卸下。

    在我看来，这个“插”字似乎还有一层“穿插”的意思。如果把朱金踏步床、朱金小姐床、朱金花轿、朱金台阁等这些器物比作花园，那么这些小插人就是穿插其间的美丽蝴蝶。

    浙东朱金床上的小插人形制大都相似，多为亭台楼阁、戏剧人物、蛮人送宝等吉祥如意喜庆味浓的题材。而朱金花轿和台阁的小插人，题材则以和合二仙、罗汉戏金蟾、魁星点状元等民间传说故事为主。

    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一流的小插人，比如我的一位收藏家朋友收藏的一顶清代花轿，花轿上有近百个小插人，有婴戏、相夫教子、农耕生活等，生动地反映了当时的民俗生活风貌。浙江博物馆里有一张堪称镇馆之宝的花轿，光四周的小插人就有几百个。这顶花轿据说当年是从宁海收藏去的。

    还有个有趣的现象，朱金踏步床、小姐床一般都比较花哨，有时候床上的朱金小插人尽管也很漂亮，但容易被床的花哨掩去风头。多年的收藏经验告诉我，床年纪越大，往往越不花哨，讲求线条，而床上的朱金小插人则会雕得越精彩。比如宁波的甬式朱金小凉床，整张床没有一刀雕刻，唯独两个插人立在正中，夺人眼球。

    总之，这些朱金小插人，都是古代工匠经过雕琢、打磨、漆朱砂红、贴金、彩绘等诸多工序才完成的，留到现在，很多已经是民间的艺术珍品了。

    在普通人眼里，这些朱金小插人大同小异，没什么区别。但玩得久了，发现里面其实大有乾坤。比如，宁海的朱金小插人以才子佳人题材居多；奉化清中期的小插人雕工最精、表现力也最强；三门的小插人多为骑马打仗题材；天台的小插人喜欢开眼雕(其他地方小插人一般不开眼雕，眼睛是画上去的)；而象山的小插人朱金最出色。和这几处地方相比，浙东其他地方的小插人固然也美，但刻工、描金、着色上，总觉得还差一口气。

    浙东的朱金小插人雕工精彩，题材、造型丰富，但对我来说，关键还在于把玩起来有趣。正所谓，方寸之间有天地。平时，儿子看见家里收藏的朱金小插人，总喜欢对来我家串门的朋友说，这些朱金小插人是我老爸最喜欢的玩具。

    除了我自己，我身边的一些朋友也玩小插人。我有位小说家朋友张忌，一天，他无意中在我的抽屉里发现一件奉化的戏曲题材的清代朱金小插人，他一下子就被“电”到了，当即让我开价，我不卖，他便“抢”走了。他也是收藏爱好者，原先多收藏瓷器和明清家具，自从接触到小插人后，一下又添了个收藏“新欢”。没过多久，他就收藏了几百个小插人。这些小插人或文或武，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既有《西厢记》的才子佳人，也有《三国志》中的人物故事……更让我意外的是，这些平日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插人”，被他配上底座，精心装扮，个个成了漂亮的独立件。最近，他将收藏的朱金小插人陈列起一面墙来，但凡看见过的人，没有不被这面“小插人”墙所吸引住的。那天他跟我说，他要收藏十面这样的“插人墙”，将来还要出一本跟小插人有关的书。看样子，张忌是要把古玩、美物玩出门道来了。

    我还有个“师兄”陈盖洪，是朱金木雕的国家级传承人，他的朱金木雕博物馆里，也收藏着许多精彩的古代朱金小插人，特别是他曾在东亚博览会上展览过的、耗资几百万元新创作的那顶朱金大花轿，其中最夺目的，便是上面几百个朱金小插人。

    当然，在我的朋友中，收藏朱金小插人最多的，要数著名收藏家何晓道先生，他的“十里红妆”博物馆和江南民俗艺术馆的展厅和库房里收藏了无数的朱金小插人，真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了。

    一直以来，朱金小插人很少有人作专题性的收藏，都是由一些收藏家和爱好者零零星星收藏一些，也是收藏的价格洼地。当年，普遍的朱金小插人也就几百元钱一个，精品小插人一套也只是几千元。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收藏家和爱好者，发现了朱金小插人的艺术价值和潜在的投资价值，许多藏家和爱好者踏入了收藏小插人的领域。今天，朱金小插人的收藏价格大涨了好几倍，一套精美的朱金小插人卖几万元是常有的事了。

    我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平时有一半时间花在了收藏上。在我的收藏中，小插人可能是最不值钱的，但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很多个夜晚，我会把满抽屉的小插人拿出来赏玩，看人物的神情动态，看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艺。有时，我还会把这些小插人放在桌上，编排成不同的队列。一想到年过半百的自己，还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便忍不住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