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农历八月份的那轮月亮挂上天空的时候,连鸡鸡狗狗都雀跃起来,见了面互相招呼,嗅嗅头嗅嗅脚,琢磨对方是否已经享受过主人家的油水。比鸡鸡狗狗更欢喜的自然是孩子,每天晚上仰望着月亮一点一点圆起来,终于圆成了一枚咸蛋黄,哦,八月十六到了。 母亲早在半个月前就准备了几卷筒头苏式月饼,一筒六只,每只月饼嵌着红丝绿丝,裹着冰糖、花生仁、核桃仁,母亲用一只果篮把它们悬挂在高高的屋梁上,反复告诫孩子们不许偷吃。 八月十六月的美好是从口福开始的。早上父母分给孩子们每人一块水溻糕当早餐,那是一种三角形的大糕,咬起来又厚实又松软,甜的。又分了一只用油纸包起来的月饼。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从书包里拿出月饼,放在手掌上,一层层薄如蝉翼的皮,一片片揭开来吃,腮下托着,一点月饼碎屑都不放过,用舌尖舔得干干净净。馅儿甜腻腻的,那个时候,每个孩子都喜欢吃甜。吃完了,把油纸夹在书页里,几天后书页也变得油油的,有一股子饼香渗出来。没月饼吃的时候,我们闻着香气咽着口水,期待来年八月十六快点到来。 鸭子芋艿是八月十六的当家菜,母亲做得得心应手。芋艿是芋艿籽,不是芋艿头。鸭子焯去血水,从下午开始炖,炖到一半光景,放进芋艿,再放进羊尾笋,这样芋艿和笋就均沾了鸭子的油气和鲜气。还可放几颗嫩嫩的小菜芯,味道有了,颜色也有了。鸡鸡狗狗们闻到鸭子芋艿的香气,围在桌边,鸡负责转圈,狗负责甩尾巴,瞪着鸡眼狗眼,一眨也不眨。我把吃剩的鸭肉骨头抛给它们,狗咬着骨头躲到角落啃去了,鸡还“咯咯咯,咯咯咯”抖着羽毛毫不羞赧地等待着,我只得不好意思地把吃得光滑干净的骨头扔给鸡啄。 晚饭后,父亲搬出桌子,置于道地。皎洁的月光下,每人两只月饼,手掌摊着,吃着聊着,月亮上的嫦娥和吴刚砍树,孩子们听得都起了耳茧。那次父亲问我们:为什么家乡的中秋节不是在八月十五而在八月十六呢?据说,明朝中叶年间,戚继光率军在家乡沿海平倭寇,于中秋之夜扫荡倭寇,大获全胜。第二天夜里,军民同欢,庆祝抗倭的胜利,并补过中秋佳节,此后,家乡的百姓便将中秋节改期至八月十六。 到后来,有了广式月饼,馅子有莲蓉、火腿、蛋黄、水果。有年中秋我去城里的同学家作客,同学的姐姐捧出一只硕大的广月,像脸盆那么大,她拿着一把刀,一人一块地分,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激动得都不知如何去消受它。那时候我生活在茶场,地域上比起乡下似乎有些优势,但比起小城,优势就消失了,模模糊糊夹杂了孩子的自卑在里边。很多年后,我碰到那个同学,马上就想起了那只月饼,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大、最好吃的广式月饼。 八月十六月儿圆的时候,跟儿子聊天,我念着古老的谚语:“鸭子芋艿水溻糕,八月十六等勿到”,或者“八月十六水溻糕,酱油揾揾好味道”,儿时的情景在字里行间跳跃,儿子居然说,妈,你以前是不是生活在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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