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波

    要是能拥有一辆房车，开到哪里，家就安在哪里，该有多好。七月的一个傍晚，我们因房车来到了徐凫岩。

    从奉城驱车，一路向西。汽车绕着九九八十一弯盘山公路盘旋而上，但见湖水荡漾，群山连绵，苍翠满目，天空清阔。当双脚踏进徐凫岩那一刻起，像是踏进了另一番天地。山上林木密布，藤萝遍地，空气中氤氲着草木和山泥的芬芳，格外清新。高山密林不愧是天然的空调，山下的燠热全被挡在外面，一时忘了眼下正处酷暑，令人生发今夕何夕的感慨。

    从景区大门进去，是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坪，靠山处，散落着几辆房车。淡绿的草坪、深绿的山体、乳白的房车，构成一幅静谧的水彩画。分不清人在画里，还是在现实中。走近一辆房车，打开门，厨房、主卧、次卧、客厅、卫浴及空调、电视、冰箱一应俱全，宛如一个温馨之家。今夜，我将自己交给房车。

    沿山道徐徐缓行。迎面是一座石桥，桥下溪水潺潺，几经蜿蜒，流向绝壁，成为徐凫岩瀑布之源。一棵遍缠藤蔓、覆着苔藓的古树守在桥边，长伴溪水。不经意间，已到观瀑亭。之前，我曾两次来到这里，只为一观“浙东第一瀑”的风姿。在轰然的响声中，但见一条飞龙从岩石的豁口腾空而下，伴着丝丝凉意，一路洒下千万斛珍珠，直落深潭。眼前，由于天气连续干旱，瀑布已瘦身成薄薄的纱帘，往日的轰然声变成了轻声细语，但瀑布下的深渊壑谷，一旁的丹崖峭壁，远近高低错落的群峰，和四周繁茂威蕤的植物，丝毫不减其一份壮观。蒋经国曾在日记中形容此间“山水美丽清奇，世罕其匹”，并对康有为将世界山水之美的排位列黄山为首，美国黄石公园居次而感到不平，他认为那是因为“康未游雪窦与徐凫岩也”。此说虽掺杂了故乡情结，但徐凫岩的岩奇、石美、松怪、瀑高、潭深，却有目共睹。

    晚餐在露天进行。等我们就座时，丰盛的家常菜已静候在一张长木桌上。当然，如果喜欢自己动手，可以在房车的厨房里烹饪，也可以在野外自助烧烤。溪坑鱼是产自溪水的精品，烤芋艿、烤番薯、烤花生都是当地的绿色食品，绝对是新鲜、环保和美味。服务员不时端来现烤的鸡翅、海虾、小鱼，及水蜜桃、西瓜、葡萄等时令水果。我们喝着啤酒或饮料，大快朵颐。山风轻拂，思绪翩翩，恍惚回到了童年时的乡村。在故乡，向有在屋外边吃饭边纳凉的习惯。看到男主人喝酒，人们最常说的一句是“南风吹吹，老酒注注——做人笃定”。此时此地，在高山上喝酒、纳凉、聊天，岂是一个“笃定”所能形容。

    黑夜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将群峰隐在无际的夜色之中。我和女儿着家居衣，坐在房车外的休闲椅上，享受着这特有的夜色。路灯发出月白色的柔光，近处的草坪和树木笼上了迷离的光晕，树叶变得翠绿而透明。在从容而悠扬的蝉鸣声中，山虫们合奏着一曲关于自然和爱的交响乐。风吹在身上，凉凉的，柔柔的，如春风拂面。我和女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不觉间，想起木心的诗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当呵欠连续袭来时，走进了房车。多想点着灯，看一会儿书。那样的阅读体验肯定很美。可惜没有带书来。那就关了灯，任思绪天马行空。山虫的演奏还在进行，又有淙淙之声入耳。是身边的溪水，还是稍远处那一挂瀑布？闭着眼，又听到了风吹树叶的唰啦声，和一只雏鸟的呀呀声。心唯有静时，才能听见更多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在山里司空见惯，但对于生活在钢筋水泥中的我们，又无比新奇和珍稀。人们努力着走出深山，舍弃乡村，远离自然，偶尔又回头寻找它们，而它们依然拥抱我们，就像父母对于儿女，除了爱，还是爱。

    清早，被鸟叫声唤醒。婉转，清脆。车窗外，一片寒芒在山风中轻轻摇曳，一只鸟和另一只鸟在寒芒丛中追逐、嬉戏。

    沿步云梯而下。东升的旭日，给绵延不绝的群山镀上了一层金边，碎金般的光在树梢上跳跃着，缥缈的山岚正由浓而薄，直至散尽。置身于铺天盖地的绿色之中，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五脏六腑，舒畅至极。

    到了步云梯底部，再往前，就是瀑布的底部了。一看时间，不早了，不得不上来，重回尘世。只是，因着这一夜，从此对徐凫岩有了一份别样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