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重阳节前，村里给老人们送来了节日礼品，每人一桶食用油，外加一瓶美味鲜。母亲说，“又发东西了啊？日子过得真快！”

    母亲的潜意识里，根本没觉得自己老。70岁以上老人可以免费坐公交，她享用老年公交卡已有三个年头，但上了公交车，她时常给别人让座，理由是“人家的头发比我白”。一直来，母亲推托身份证号码弄错，从不告诉我们她的生日，也不同意我们给她做寿，“别来提醒我！”每次我们提出给她祝寿，就会遭到一声棒喝。今年国庆节，她约了村里邻居去港澳旅游，回来便有了感慨，“香港、澳门好，开眼界，老年人景点门票免费，但必须有人陪，否则不让进，幸好一起去的有年轻人。”母亲开始意识到，自己已被归入外出需要有人陪护的老年人行列。

    今年母亲有一大心愿：把隔壁邻居小峰的两间简陋小平屋拆掉，改造成楼房，因为小峰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

    小峰没爹没娘，从小在镇上敬老院长大，十六岁时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从此，母亲义不容辞地接过了照看小峰的责任。一边照看他的生活起居，一边东奔西跑为小峰找工作，还一次次开导性格内向有时抑郁的小峰，重拾生活勇气。她呢，替小峰掌管着工资卡，除了正常的生活开支，一五一十地替他积攒着。“小峰啊，你就是阿婆的‘小儿子’，盼念阿婆长命些，好把你管团圆。”母亲所说的“管团圆”，是指看着小峰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今年四五月，母亲找人商量，说要把小峰的楼房造起来。钱不够咋办？“再想办法。但你们姐弟几个也凑一些，我作主了”。“妈，那可不是个小数呢！”尽管心里有些牢骚，但我们对母亲向来言听计从。此后，造房子涉及的一系列烦琐杂务，全赖母亲与她近六旬的侄女一起张罗。父亲成了“工程监理”，每天去工地转悠，监督工程质量。现在，小峰家的房子已经造起来了，两间楼屋加旁边两间隔厢，开始进行内墙粉刷。看着崭新的楼房，母亲又在进行下一步计划，四处托人给小峰找媳妇。

    母亲虽说上了年纪，但相当有主见，只要她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前两年，她与另一老人把村里两个喜事堂门前的绿化清洁工作承包了，每月工钱200元。这一举动遭到村里人的讥讽，说她“讨饭相，介大年纪介要劳碌，又不是没吃没用。”“我活动活动筋骨，”母亲说，她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有一年冬天，寒风刺骨，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夹雪子，已近傍晚，我开车回乡下老家，路过村里喜事堂，看着两个老人跪在地上佝偻着背割着枯黄了的美人蕉，心里还在想，谁啊，这么冷的天还要赚这辛苦铜钿？定神一看，“啊呀，妈啊，怎么是您啊，您这是干什么？！”看着眼前白发凌乱、浑身泥土的老母亲，酸楚的眼泪直往出冒。“说是过两天要来检查卫生，得把这里处理干净。这东西一年一枯荣，长得实在太多了，不好弄，另外一块地你父亲和我昨天已经搞干净了，这块地已经干了一个下午了。”她不但自己受累，把父亲也搭上了。我赶紧下车帮忙，把枯叶割下来，一捆捆抱到几十米外的江边掷掉，干了一个多钟头，回到家里天都黑了。这样，母亲用除草搞卫生的三千多元报酬，买了台大屏幕彩电，放到了村里的老年活动室。

    母亲并不缺钱，她每月有三千多元养老金，还有子女孝顺的。几年前，为让家家走出门口就是水泥路，村里进行道路改造，父母二话没说拿出一万元。村里重建村口的那座小桥，她又以儿子的名义捐出自己一个月的退休金。后来，村里为表彰那些出钱捐助的村民，在村口桥堍立了一块功德碑。每次回老家路过村口，看到捐款碑上那些烫金的名字，心头便会涌起一股暖意。

    年初以来，母亲一直没闲下来过，近期她又干上了，给屋旁外乡人种的花木整枝、拔草，按时计工，看着瑟瑟秋风中飘动的一头白发，作为儿女却是五味杂陈，总在反省是不是我们什么地方没做好，估摸着她心里又有什么打算了。但母亲却是乐呵呵的，爽朗的笑声不时从田间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