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美琴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会唱这首儿歌的时候,我以为每个人的外婆家都是有桥的,因为我外婆的家门口就有座小桥,桥下有一弯小溪流,大家却叫它“小桥河”。 小桥河很小,小得三五步就到了对岸。 流水声也细,颇像《声声慢》的节奏,“拖音袅娜,欲辄尽”。 “笃、笃、笃”是捶衣声;“叮叮当当”是洗碗声;“窸窸窣窣”是洗菜声;“哗啦哗啦”是熊孩子的戏水声……不管多热闹,小桥河就是不紧不慢地淌着,像岸边人家慢悠悠的日子。 小桥河畔的时光总是繁复的。 每天一早,外婆就去买菜,回来就在小桥河洗菜。洗完后交给舅妈,她就坐到八仙桌“翻牌九”,一遍又一遍,直到开饭时刻。 舅舅每天干完活一到家,就面对着小桥河看小说。邻居们吃完饭陆续闪进阊门,来听舅舅讲故事。唏嘘声夹杂流水声,像是一段轻音乐。 舅妈坐在小桥河边,捏一只布鞋底,每穿过一针,就要“吱吱”拉紧苎麻线,再翻面穿回来一针。有时是捧一件半成品毛衣,只见指尖在翻飞,线团拖着一根尾巴,渐渐变小了、变没了。一双鞋底上千针,一件毛衣上万针,她就如此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想象着布鞋的舒适,毛衣的暖和,那种期待竟是如此的生动和温馨。 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树梢张狂地伸到了小桥河面上,引得小“馋老鬼”们频频扔小石子,外婆只好不时地站到树下去守护。这样的对峙每天重复着,直到石榴树上成熟的果实只剩下枝条尖上的几个。舅舅用镰刀小心地勾摘石榴,有几个掉到河里,被候着的馋老鬼迅速捞了去。舅舅笑了——石榴树下的“守攻”得到平衡,有待来年周而复始。 有小桥河相伴的时光总是很慢的。 菜篮里有豆芽,外婆总是一根一根地摘去根须,带豆需要一节一节地拗,去掉有虫洞的那段。慢啊,我怕午饭晚了,就催着外婆快点,外婆说:“慢慢来,菜总要弄清爽嘛。” 晚上小桥河边的路灯把星空捣碎在水面上,闪闪亮亮像梦境,我说想妈妈了,舅舅就给我妈妈写信,从寄出到收到回信大约要半个月,我们一起数着日子,觉得好有盼头啊。 过节时,舅舅挑一担小桥河水澄上一晚,外婆把糯米泡上,磨成“水磨粉”,倒进布袋滤一阵,取出湿粉揉成一根粉柱子,再用生板油捏进白糖芝麻,做成另一根馅柱子;掐一节粉柱子,捏成凹形,摘一点馅柱子裹进去搓圆。这就是著名的猪油汤团了,那种滑糯香甜的丰富口感,是我童年的至味了。 长大后离开了外婆桥,发觉日子都变快了……外婆仙逝了,老院子拆迁了,小桥河被填了,现代公寓楼直硬的线条下,往来行人皆是神色匆匆。小桥河相伴的那些悠闲日子仿佛很远,又似乎在昨天。 公寓一楼阳台有位老人在练太极,认出是老邻居阿昌舅公。我说,现在也只有您老的太极是慢生活了。他说,慢好啊。 是啊,慢是积累,慢是蓄势,慢是品味……话音未落,手机响起,汽车窜到眼前催我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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