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政

    父亲的墓在上海浦东新区海港福寿园，

    过城基路与惠南向阳路交叉口，东北800米，

    紧邻浦家宅、黄家宅、倪家浜、项埭村，

    四面有黄路镇、宣桥镇、三灶镇、盐仓镇，

    外围流淌着浦东运河、大治河，

    还有一条、我不认识那个字：泐，泐马河；

    离上海野生动物园不很远，

    离上海迪士尼度假区不很远，

    离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不很远，

    如果反方向走，过大亭立交桥，

    离东海大桥也不算很远……

    ——其实，那已经很远了，要乘汽车。

    父亲，就在附近的彩虹园、古钟园

    走走、歇歇吧，

    还可以上城基路，往北

    有青春贝斯特蛋糕食尚，叫人眼花的店名，

    往南有一家山东煎饼店、一家农工商超市，

    或者走西门大街，那里有中国农业银行，

    在南门大街，还有一家中国农业发展银行，

    父亲，你不会弄混的。

    再过，是东门大街，

    那就有些距离了，

    你的腿关节不好，

    一只脚，还动过两次手术……

    一回回，

    我想象着陪你走遍那一片园区、街巷；

    一回回，

    我在墓园里焦炙地挨个探望，

    看你墓茔周围一尊尊沉默的名字——

    你老了才从边荒的西陲小镇来到上海大都会，

    和你相邻的，

    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全是陌生的人。

    六十分钟，一小时，

    二十四小时，一天，

    三百六十五天，一年……

    父亲，四下里要多大有多大，天圆地方，

    你现在有的是时间，

    你却一直、一直沉睡在这小小的墓穴里，

    ……从来……哪里都……不去，

    一辈子

    隐忍，谦卑，体恤，良善，

    现在又那么孤独，

    如笼罩着我的空气一般，

    无声无息的……孤独，

    无时，无刻，

    无依，无助……

    墓 碑

    比冰冷，更冷；

    比坚硬，更硬；

    比悲苦，更苦；

    比孤单，更单；

    比疼痛，更痛；

    比黑暗，更暗……

    只是默默地肃立，

    那么凛冽的亲近，

    那么凄惶的遥远……

    比忠诚，更诚；

    比良善，更善；

    比孝敬，更敬；

    比柔软，更软；

    比至亲，更亲；

    比温暖，更暖……

    只是默默地肃立，

    那么哀伤的亲近，

    那么刻骨的遥远……

    敕勒歌

    当我在墓地

    在心里喊出一声父亲的时候，

    霎时间我就回到了

    饥饿的少年、尘土弥漫的故乡——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父亲啊，来，咱们一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