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冬天夜冷,即使躲在屋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着门窗和墙壁,仍挡不住屋外的阵阵寒意。天冷的时候,被窝是个好去处。 小时候,我最喜欢趴在被窝里,扯着被角,只把一个头露在外面,然后在视线垂直对下的地方放一本书,一看就是半宿。有时也把头埋在被窝里,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打着手电筒看书,免得被母亲发现我还没睡,将闲书没收了去。手电筒是母亲的嫁妆之一,当时的我年纪尚小,不知道它是靠电池来支撑照明的,有一回忽然就没了电,以为是坏掉了,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同母亲说,想了许久,最后偷偷地将它藏在衣橱里。没有了手电,只好回到灯下看书,只是一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就得赶紧关灯,假装睡着了。待脚步声去远,起来继续看。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母亲自然也不再管我看闲书了,然而旧时那种读书的滋味,却时常在心里来回翻涌。 冬日里白昼短,若是夜晚的时间不能善加利用,整个冬天转瞬即逝,极不经用。所以成年以后,我一直感谢那段于寒冷中偷偷读书的日子,虽然因为读书每个晚上我只睡两三个小时,但从未觉得有丝毫疲倦,甚至恰恰相反,读书之后倍觉精神。而我之所以欲罢不能,多半是因为冬夜读书别有一番滋味。书不能温暖人的身体,却能温暖人的心灵。更神奇的是,因为书籍,我们能借着字里行间流溢的文思,与古人隔着时空进行交谈,读懂他们的欢乐和痛苦。 古时候也有很多爱读书的人,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焚膏继晷……在我们熟悉的成语里藏着一个个读书人的故事。成语之外,则有更多。明代有一个抄书而读的人叫宋濂,为了能够按时归还借来的书籍,他每天晚上烧水化冰,铺席抄书,手冻僵了,搓一搓,脚站麻了,抖一抖,鼻涕随着漫漫长夜熬成了凉凉的冰渣子——就这样废寝忘食许多年,终成一代学者。在我小的时候,宋濂绝对是我的偶像,而抄书则是我对偶像的致意。可惜我只学了他的形,没有学到他的神。 现代人有空调有地暖,冬天也不觉得寒冷,而在古代,没有这些驱寒的设备,读书的条件非常艰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书的喜爱。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好学精神,古人的书如同天上的星月光辉一样,百年千年过去了,其中的文采内涵不曾褪色一分一毫,有很多东西让今人难以企及。 我曾许多次想象古人读书的画面:有情怀的人家,围着红泥小火炉,交流一日的学与思,火光中映照着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这画面跟我少小启蒙的时候有几分相像——灶前的火缸里,未烧尽的柴禾拼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点光最后一点亮,就着点点星火,我用手指点着纸上的字挨个读去。这情景是多么相似啊,仿佛火是一个虚拟的介质,让我溯着时间的长河穿越回了古代。 恍惚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发老者和一个正当好年华的青年,两人坐在暖炉旁,只听老人一边吟诗一边劝勉年轻人:“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那个老者想必便是放翁吧,而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他最爱的小儿子子聿吧——如此温馨,让寒冷冬夜平添无限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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