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耳秀才 俺胆大,当了一回诗词大赛的评委,不是中央台的,是本地的。坐在评委的位子上,总得开腔,第一次,我的开场用的是“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我个人觉得,这句劝学诗非常好。为什么?因为“一身都是月”告诉我们,读书本身就有诗意。我们在学习求知当中,不仅要去读不同的书,也要觉察、体会到读书状态的美好。 我坦白,我只记得诗句却完全不知是谁写的。后经一番求索,发现里面竟然还藏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故事。 首先通过网络搜索,获悉“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此句出自孙玉石。好吧,我买一本孙玉石的书,其名就叫《一身都是月》,是2010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其中有一篇文章,标题是《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桂苓著散文集〈吹灭读书灯〉序》。根据文末的介绍,我知道这序言文章写于2002年6月21日,其中,吹灯的文字是这样的:“这个‘独语’世界里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它给人的,真如‘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感觉。” 孙玉石教授将“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打上了引号,那么,孙教授是不是引用了别人的句子呢?是不是在桂苓所著的《吹灭读书灯》中已出现“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于是,上孔夫子旧书网买来一本桂苓的《吹灭读书灯》(作家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翻开细查,还真被我找到了。桂苓的《吹灭读书灯》共分《诗性的土豆》《简单日子》《孵思想的蛋》《光线》《桂苓滤书》五部分,“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就出现在第五部分《桂苓滤书》中的《开卷在手》一文中。且引如下: 年前,向出版社交书稿,正式出版前,我耐心地自己制作一本“私人版本”,简淡的线条设计,打上一行字:“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苓”,巧用《红楼梦》的,易兰为苓,把自己名字嵌进去,是专用的稿笺。一左一右对称的小六号蓝隶书分别是“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这本是我爱极的意境,便拿“吹灭读书灯”为书名…… 从桂苓的这段文字来看,“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版权肯定不是孙玉石的了。想来,很有可能是桂苓拿着“自己设计”的“私人版本”请孙玉石教授写序,所以,孙教授在“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上用引号,以示这两句是引用而非自己原创。 那么,有没有可能桂苓也是引用别人的诗句呢?有可能。但是,如此用心设计“私人版本”,引用“空云似桂如兰”,她还特意改了一个字,“易兰为苓”。如果完全引用他人之句,我觉得和她做事为文的风格不是太契合。此外,我推测,“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可能是她妙手偶得的“断章”,并不是完整的诗篇。 孙玉石教授自然也是极爱“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他给桂苓的书写序不仅用了这句诗,而且几年后,即2010年,他自己出书还用《一身都是月》来做书名。这样一来,2003年桂苓的《吹灭读书灯》就和2010年孙玉石的《一身都是月》遥相呼应了。亦算文坛佳话一桩吧! 至此,还剩一个疑问,桂苓是写独语味散文的,按情理讲,她用“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来设计“私人版本”,一定有所借鉴或模仿。那么,这意境的源头在哪里呢?这一查,又有故事看了。请看下面诗篇: 夜深衣薄露华凝,屡欲催眠恐未应。 恰有天风解人意,窗前吹灭读书灯。 这诗,篇名叫《夏夜示外》。夏夜里,夫妻一室,这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情境吧,可是,老公读书太用功了,不解老婆意。谁来解?风来解,于是,有了“窗前吹灭读书灯”的成全。 诗的作者是席佩兰,清代女诗人,大诗人袁枚的女弟子,著有《长真阁诗稿》《傍杏楼调琴草》。她的老公叫孙原湘,也是诗人。资料上显示,两人生和死皆同年。 源头找到了,出处也有了,接下来我又查到,在“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传播中,有两件事影响最大: 一是黄永玉的书法。2013年,90岁高龄的黄永玉老先生在国家博物馆办个展,名为“黄永玉九十画展”,其中书法作品也引起了围观。“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尤为突出,该幅作品落款处有“壬辰”字样。“壬辰”是哪一年?2012年。仅从年份判断,有人在文章中引用此句并说是黄永玉原创的,明显不准确。 另一个是郑州地铁读书标语。2017年7月,经新媒体传播,“郑州地铁标语火了”,标语中有“体肥还须少吃饭,想美就要多读书”“读诗三百首,不做单身狗”等,其中当然也有“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我就是在微信上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太好了,为名句点赞,也为我老家河南如此劝学点赞。 至此,“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从极小众的“爱极的意境”扩展到了大众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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