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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选先生在作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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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江严子陵钓台》(刘文选 作) |
王静 只知他是宁波女婿,殊不知从蜀水到甬水一路远行的惊涛骇浪;只知他擅长水墨,殊不知习西画兼修国画,少年时由画坛巨匠张大千指点入门;只知他的作品收藏于北京,殊不知他的作品还收藏于美国瓦尔帕莱索大学博物馆;只知他是画苑宿将,殊不知他还是宁波美术教育“母鸡的母鸡”……他就是宁波市第一届美术家协会主席、宁波市书画院名誉主席、宁波大学(原宁波师范学院)兼职教授刘文选先生。 曲折学艺路 90多年前,暮春的一个夜晚,刘家父母商议起长子闻轩周岁生日的事儿。刘父准备了算盘、铜钱、书本、毛笔等数件实物,想让儿子抓周。刘母拿出自绣的一顶小官帽,希望儿子抓顶官帽,从此改换刘家的门庭。翌日,舅舅前来给外甥生日贺喜,看姐姐姐夫放了一堆东西,忙将表袋上的一支钢笔放在毛笔前——这位在大学任教的书生,希望外甥将来多吃点墨水。热热闹闹的周岁宴上,上演了抓周的有趣一幕:小闻轩面对着众多亲人,由父亲抱到桌上,伸手一把,就握住了毛笔。刘母见状,连连摇头。刘父倒是一脸喜悦:抓毛笔也好,我家世代还没出过文人哩。90多年后,当刘文选先生忆及这桩童年趣事,笑称生命之初这随手一抓,竟注定了此后一生的走向。 刘文选的父亲是名小学教师,业余喜欢写字,曾拜颇有名气的杨汝衡先生为师。书写之余,他还办个幼儿启蒙识字班。刘母做后勤,同时开爿烟杂店,自销自酿祖传的米醋、酱油与酱菜。刘母还会刺绣,乡邻的姑娘常来刘家,请刘母设计花样。小闻轩本该在衣食无忧,书香夹着色彩的环境中长大,殊不知因是弟妹仨相继出生的生活所迫,刘父作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与一位同事共同承包了县政府税务局一年的烟酒税和屠斩税。天有不测风云,那年7月,税务局换人,新官员想要更换承包人,令刘父缴足半年税款。刘父为了筹钱,背下一屁股高利贷,殷实之家顿时倾家荡产,十岁的闻轩成为小货郎,礼拜天挑着货担奔波于30里外的集市,平日则到戏院卖香烟、卖小糖……一年又一年,刘母终于熬到长子初中毕业的转机。九秩逾三的刘先生谈到人生第一次选择时,眼眶湿润了。“初中毕业后,我有两条出路,一是到昆明读公费师范,学美术;一是到瓷厂跟师傅学画。后者是门技术活,工资比教师高得多。母亲希望我工作,舅舅则劝母亲眼光放远些,越没出路之时,越要看得远。当时,我听说康定有公费高中学校,毕业后可保送上大学,心有所动。” 15岁的刘文选与三位同学结伴去康定求学。从家乡四川大凉山州会理县到康定,得走20多天,相当于红军长征时走的三分之一路程,跨大渡河,翻大相岭,爬雪山,经二郎山,上高原康定。一路艰辛难于言表。更要命的是,千辛万苦到了康定才发现,那里压根儿没高中,求学无望。打道回乡,还是去成都?开弓没有回头箭,四人一致选择去成都。途经雅安时,刘文选病倒了,高烧不退,得了伤寒。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只能求助于自身的抵抗力。昏迷醒转时,他修书一封,交给旅店老板,说万一醒不过来,把信寄到家里,其母会来付款……最终,年轻的刘文选战胜病魔,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同去成都的三位同学,一个被抓壮丁,一个报考黄埔军校,一个转读南京边疆学院,只剩下他独自留在成都,在一所私立学校读高中。学校音乐老师得知他喜欢绘画,说认识张大千,可带他去拜师。刘先生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随老师去青城山拜见张大千先生的情景。“大千先生看了我的画,拿起笔边划边指点,他嘱我从摹画入手,临名人作品,还借给我石涛等人的印刷册页。当时大千先生正准备去敦煌,一次先生告诉我,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将招生,成都设有考区,让我准备准备。他还画了山水画构图给我看,我照样临画,构图,我深深记住了。”时为1941年。这年,刘先生梦想成真,考入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院前身),由此开启了他的守砚人生。 坚韧守砚心 1946年,刘先生艺专修满四年面临毕业分配,这年,艺专分家,分别搬迁北京与杭州两地。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忙于毕业考试的刘先生,突然接到弟弟突发急病的消息。他不得不向学校提出休学一年,以送弟回家休养。祸不单行,回家途中遭遇土匪抢劫,画架等物被抢劫一空。刘文选毫不犹豫借钱买画具,继而以替人画像为营生。一年后毕业,刘文选选择在西子湖畔、六公园茶馆等地画像谋生,坚守丹青。诚如郭沫若称:我们四川人有着一股韧劲。 刘先生以写花卉见长,亦画山水,佳作颇多,《山花烂漫》应是他的力作之一。这幅作品意在突出映山红,但画面还出现了紫藤与竹石。画家巧妙地把“文章”做在藤条上,写藤条作“狂草之舞”,使全局更具气势,在意法上又得轻重均衡之致。刘先生的山水画也有劲力,行家评他的山水构图颇似宋人大山大水式的劈凿,笔墨雄迈洒脱,淋漓酣畅,又深得元人意境,因而显得雄奇博人,浑厚苍茫。作为四川籍的画家,自然对蜀山蜀水属意深厚,而他又久居浙东,当然对浙东山水别有情怀。他的《富春江严子陵钓台》,画面两边皆为陡峭的峻岭,中幅是渐行渐窄的留白,至峡谷近稍低的峭壁,点缀几片风帆,自有蜀山蜀水的韵味。宋人范仲淹所撰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意境跃然纸上。 曾看刘先生画牡丹,握笔伫立几多,才挥毫落笔,稍许,牡丹骨骼跃然显影,那是一丛洗尽铅华的墨牡丹,一扫浓艳重彩的富贵之姿。后知,刘先生落笔之前必先沉思,往往于腹中数易其稿,此乃数十年养成的习惯。 无悔教书业 1947年,刘先生应聘来到慈溪,成为锦堂师范一名美术教师。此后,刘先生执教大半辈子,培养了数以千计的学子。著名书画家吴德隆教授,即是刘先生锦堂师范的学生。吴德隆教授在给刘先生的书信中曾写道:“老师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受到画坛和学生们的敬重和爱戴。” 刘先生为人仁厚,专门从教抑或业余施教,拜师入门抑或偶尔请教的,他皆毫无保留授予学子,用刘先生的自述,做老师好比蜡烛,照亮了别人,同时也照亮了自己。如今宁波中小学的美术教师不少是他的学生,抑或是他学生的学生。2000年,来自各地的学生向刘先生祝寿,一学生不经意中发现,来的学生已是五代同堂。由此,刘先生被誉为宁波美术教坛“母鸡的母鸡”。 回顾从教数十年的经历,刘先生有数次离开锦堂、离开教坛的机会,然而他没走。没离开原因诸多,其一不外乎是学生的依依不舍。20世纪50年代初,美院老师曾介绍他去北京美术出版社任美术编辑。当时,宁波科班出身的美术教师只有6人,大多数小学没有专职美术老师,刘先生力求在锦堂师范办一美术科,以改变宁波只出商人,不出画家的现状。“宁波人不缺艺术细胞,亦具有艺术潜质,宁波曾经缺乏成才的艺术土壤与氛围,一批又一批的宁波籍艺术家也许是个明证。”年老的刘先生说此心声,眼眶闪烁希望的光芒。 每当岁末年初,每当教师节那天,刘先生总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贺卡、鲜花,他由衷地感叹,不悔教书业。 (图片由刘缨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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