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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3月0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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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眼中的沙耆、沙季同

——谨以此文纪念陈修良同志诞辰111周年

1983年5月,沙耆在杭州即兴为陈修良画像。
1936年春,王棣华(右一)与其父王更三先生(左一)曾到陈修良与沙文汉的寓所访问,与沙文汉(左二)、沙季同(左三)、陈修良(左四)一起照了相。
陈修良
沙文汉
沙耆在宁波写生
沙季同在作画

    编者按:1907年出生于浙江宁波的陈修良,是一位大革命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她的丈夫沙文汉,也是宁波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浙江省省长。夫妻俩一度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冒着生命危险奋斗在隐蔽战线上。

    沙文汉兄弟五个,人称“沙氏五杰”。老大沙孟海是著名书法家,幼弟沙季同是革命艺术家。而著名画家沙耆,则是沙文汉的堂弟。

    本文作者王泰栋,现年87岁,是我市老新闻工作者,离休后一直在宁波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义务工作。他曾多次采访革命老人陈修良,出版有《沙文汉与陈修良》《一门忠烈沙氏五兄弟》等专著。王泰栋与沙耆也曾有一面之交。

    王泰栋            

    有一张照片,坐着的老太太双目炯炯,她是大革命时期宁波籍的共产党员陈修良;正在作画的是老太太堂弟,大名鼎鼎的油画大师沙耆。这张照片摄于1983年5月16日。据陈修良生前说:“沙耆作此画只费三小时,可谓神速,行家评价,不愧是名家手笔。”当时,沙耆作画时已届古稀。

    ■采访陈修良遇见油画大师沙耆

    1986年春,陈修良去丈夫沙文汉的故乡鄞州塘溪,笔者当时在新闻单位工作,前去采访陈老。陈老把在故乡塘溪沙村的沙耆也请了来,我看到一个神情木讷的老人,满面红光,露出善意的憨笑,半天工夫,也没能说上一句话。这是我与沙耆唯一的一次见面。

    后来我参观过沙耆故居,只见板壁、墙面甚至地板上画满了各种画,有裸体人物,也有雷锋头像,有些题字用中文,有些则用外文书写。

    陈老早在二十世纪30年代就认识了沙耆。陈老说:“1932年,沙引年(沙耆原名)进了上海美专,与沙文汉幼弟沙季同同学。沙季同19岁,沙耆17岁。兄弟俩均是学油画的,他们都很爱国。‘一·二八’淞沪会战爆发,沙耆参加了反帝大同盟,因散发抗日爱国传单被法租界巡捕房拘禁一个月,经其父亲营救获释。后来他改名沙耆,经沙孟海介绍,到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旁听,深得徐悲鸿欣赏。”陈老说:“新中国成立后,徐悲鸿曾对沙孟海和沙文汉说起:你们的两个弟弟,都不是我的正式学生(同为旁听生),但两人的画技都比我的正式学生要好。”

    1937年初,沙耆经徐悲鸿介绍去比利时留学,进了皇家美术学院学画,1939年毕业。沙耆学业优秀,油画、雕塑、素描皆获第一名,并获得了艺术界不易得到的“优秀美术奖金奖”。1940年春,他参加了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办的展览会,参展的有许多世界著名画家,如毕加索等。沙耆这位年轻的爱国画家,展出的是一幅孙中山先生画像,并题写了中山先生遗嘱中的一句话: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后来德军占领比利时,沙耆对法西斯侵略者表示极大的愤恨,画过一幅《刑场附近的菜场》,刑场实际就是德国法西斯屠杀波兰人的地方,在菜场买菜的妇女面黄肌瘦,表情悲哀。

    1942年1月11日,沙耆又举办了一次画展,比利时皇太后伊丽莎白收藏了沙耆的一幅《吹笛女》。1945年10月,沙耆在布鲁塞尔举办个人画展,其中一幅《雄狮》象征伟大的中国人民击败了日本帝国主义者,《比利时晚报》评论称:“此画增加中国之光荣,在此展出,尤足体现中比两国的友谊”,“沙耆用笔如神,令人想起中国古代佛教美术的影响,堪称卓绝。”

    一个聪明绝顶的艺术家,如今为何会变成神情木然的老人?陈老叹息道:“1946年10月31日,沙耆乘一艘法国邮轮回到上海,可是阔别十年的祖国正陷入内战的烽烟中,妻离子散,老父也已去世……满目伤心事,使他的神经受到极大刺激,他发病了,他的病属于‘逻辑混乱感情正常’。他还能生活,还会作画。”

    我清楚地记得,在那次采访中,陈老以长者的身份(她比沙耆长7岁)对沙耆说:“你不要等(妻子)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好不好?”沙耆什么也没说,只是憨憨地笑笑。我不知道,沙耆是否还认识眼前这位堂嫂。

    沙耆回国后,徐悲鸿本拟邀请他去北京艺专当西画教授,但因为发病,沙耆只得回故乡休养。徐悲鸿和吴作人按月替沙耆领出薪俸汇到鄞县(今鄞州)乡下。沙耆的薪俸来自哪里?陈老说:“新中国成立初期,比利时一个艺术代表团来中国访问,一位画家向周总理盛赞沙耆的艺术成就,但无人知其行踪,总理后来问了徐悲鸿先生,方知沙耆在鄞县乡下沙村养病,总理特地通知中央统战部函告浙江省委统战部对沙耆的生活要妥然照顾,当时沙孟海先生在杭州工作,沙文汉在浙江当省长,有了总理这句话,沙耆生活上当然得到照顾。”

    但是1957年“反右”和之后的“文革”中,沙耆这位与政治毫无关系的大画家,竟然也遭到了牵连,说他是右派分子的堂兄弟,是“寄生虫”等等,沙耆陷入了更加困难的境地。但他仍坚持作画,没有绘画工具,无钱去卖画布与油画颜料,就用毛笔、木炭代笔,没有纸,就画在板壁上,他绝不愿中断他的艺术创作。陈老说,“文革”前夕,沙孟海先生担心沙耆的作品受损,又担心沙耆有病,作品会流散,便以沙耆母亲名义,将沙耆的百幅作品捐赠给了省博物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陈修良老人获得平反,她马上想到了这个在故乡的堂弟,先写信给宁波地委统战部与浙江美院院长莫朴,请求他们重视沙耆的问题,要求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陈老与沙孟海促使浙江省文物部门负责同志和博物馆同志把破损的几十幅油画,修补一新。1983年5月,沙耆画作在杭州展出,参观者认为这无异于“出土文物”,感慨万状。举办单位还召集文艺界著名人士,开了一次座谈会,公认沙耆油画属中国一流。应该说这是中国的光荣,宁波的光荣,鄞州的光荣。

    1986年陈老返乡,曾经和我谈起过,宁波有没有画院?在政协和文联是否能给沙耆安排一个位子,沙耆是国宝啊。可惜我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沙耆一直乡居,继续作画。他晚年创作的一些作品,上世纪末被台湾一家艺术公司收购去了,并且出了一本精美的画册,2001年春,中国油画学会、中国美术馆等单位在北京、上海、台北三地举办“沙耆七十年作品回顾展”。在北京举办的画展,轰动了京城。沙耆则由陈老推荐,被上海人识宝,请到上海“养”了起来。故乡塘溪镇人民政府,近年修复了沙耆故居,并筹建沙耆艺术馆。2004年4月,为沙耆诞辰90周年,故居正式开放。

    ■沙季同与王棣华的生死恋

    艺术家往往是很重感情的,沙耆的堂兄沙季同,是沙文汉的幼弟,在艺术上很有天分,他与沙耆都曾受到徐悲鸿的青睐,如果沙季同也去比利时留学学画,说不定也是一位国际级油画大师,但是历史没有“如果”两字。

    陈老与沙季同很熟悉,她说:“季同是沙家五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季同比文汉小6岁,比我小7岁。1927年,季同还只有15岁,就追随三哥文汉参加塘溪一带农民运动,加入了共青团,写标语、送信。1927年发生‘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蒋介石捕杀共产党员与革命群众。沙文汉奉命从象山港乘小船出走,季同留在沙村,被反动地主装入麻袋,准备沉人河中处死,沙母陈龄大怒说:‘我有五个儿子,你们杀了我一个,还有四个儿子要找你们算账。’后来乡绅出面,大哥沙孟海借了三百元大洋将幼弟赎回,举家逃到上海。

    “1931年季同考入上海美专学油画,与堂弟沙耆同学。季同在上海参加反帝大同盟,从事学生运动。他与音专女学生王棣华成为情侣。”陈老说,“王棣华父亲王更三先生是陈修良杭州女中的化学老师,棣华也是陈老杭州女中校友,不过比陈低几届。棣华与季同相识后,要求与季同结婚,她父亲王更三先生是同意的,但母亲不同意,因为沙家穷。”沙季同一时情绪低落,沙文汉与陈修良劝他:“现在国难当头,个人婚事是小事,救国才是大事,不能为了小事而误了大事。”季同才又振作起来。

    1936年夏,沙季同美专毕业去了南京,住在大哥沙孟海家,进入中央大学美术系,当旁听生,跟着徐悲鸿学画,徐悲鸿大师非常喜欢这位年轻人。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沙孟海跟随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季同四哥沙文威(即史永)在沙孟海掩护下打人国民党军委会做地下工作,也迁到了重庆,季同也随大哥、四哥到了重庆。文威动员幼弟去延安进鲁迅艺术学院,大哥也表示同意,文威即向党内汇报,获得批准。沙季同到了延安,1939年被派到冀中抗日根据地在贺龙的120师政治部宣传部工作,入了党,改名陈正熙。有一封1939年3月21日季同给哥嫂的信中说:“……在短短的一月多时光,我们曾和敌人作了十来次战斗,每次都是缴获了大批战利品回来……我们非常乐观,在这里创立抗日根据地,只要坚持奋斗是有绝对把握的……”

    同一时候,远在比利时的他的堂弟沙耆,正在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学画,并获得“优秀美术金质奖”,兄弟画家,相隔万里,音信不通,一个在杀敌,一个用画笔喊出了“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而留在上海的女钢琴家王棣华,则在苦苦等待恋人沙季同。

    陈老对沙季同和王棣华的遭遇充满同情。她说:“自从季同去了武汉、重庆后,王棣华终日想念,一开始他们之间还有书信联系,互相告慰,希望有朝一日重见,以续前缘。可是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之后,就断了联系。我也是抗战胜利后才逐渐了解到,季同在延安期间遭康生‘抢救运动’迫害而精神失常,最终英年早逝……”

    王棣华当然不知道季同已经去世,她一直苦苦等待着,直到许多年后,才知道真相。“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真是一出比现在诸多小说、电视剧的生死恋故事还要哀怨动人!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陈修良在淮南和南京(作地下党市委书记),当然无法联系到王棣华,王棣华毕业后在上海音专教钢琴,后来又调到东北音乐学校去教书,她在等待沙季同。“文革”之后,陈老查到王棣华在上海的寓所,那时棣华已退休住在广元路一幢小的三层楼上。她们相见时,棣华哭了。她把自己保存下来的季同遗物给陈老看。其中有一张50多年前他们合拍的照片。1936年春,棣华与其父王更三先生曾到陈修良与沙文汉的寓所访问,王更三、王棣华、沙季同、沙文汉与陈修良一起照了相,一直保存到现在还能看得清,真是难得。是的,沙氏一门五杰,沙孟海、沙文求、沙文汉、沙文威(史永)的照片我都找到过,而且为数不少,唯独沙季同的照片从未看到过。陈老最后回忆说:“棣华一直没有忘记季同,始终不愿结婚,按她的说法是‘决不再嫁’。‘文革’中她家被抄了所有财物,她原有一幢三层楼房,也被人占去,只留下三楼一间房子安身。更不幸的是父母双亡,妹妹也被迫害致死。她一个人住在楼上,糖尿病使她生活不能自理,常住医院。后来我也长期卧病,不能再去她家,只是拿出这幅50多年前的照片,常常看看,我老是想,这一曲生死恋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而今,陈修良同志也已仙逝,但她留下的故事却永远牵动着我的心,我想也会牵动人们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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