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邦崖 汪曾祺作为京派小说的巨擘,又被称作“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通常是指他散文和画作的互融造诣。其文,以一颗敏锐之心为基,犹如风俗画;其画,寥寥数笔,意蕴无穷。然而,我认为所指远不止于此,更在于他“做一个生活家”的独特姿态。 “生活,是很好玩的”,本书20余篇游记和美食散文紧紧围绕汪曾祺的这句名言展开。开篇之作是《我的家乡》,“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故土高邮的地理环境养就了汪曾祺,冲淡之风隐于作品中。而看船、打鱼、赏霞等童趣,至暮年回忆,仍饶有兴味。 游记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写西南边陲,如《觅我游踪五十年》《滇游新记》,作者对第二故乡的深情跃然纸上。以《南山塔松》为例,于短短600字间描绘出优美深邃的塔松林,没有任何意图,只为共享眼前这幕美景,“塔松带来了湿润,带来了一片雨意。树是雨。南山之胜处为杨树沟、菊花台,皆未往”,遐想无尽。最为出名的属《昆明的雨》,“雨”在特定氛围中可看作是一种思念,汪曾祺心心念念的就是雨季时的仙人掌、牛肝菌、缅桂花等。 第二部分写鲁闽浙等地。《泰山片石》融入了汪曾祺对泰山文化的独特见解。《初识楠溪江》中,看到嘉陵江、漓江和九曲溪先后被污染,汪曾祺大声呼吁保护楠溪江,“为了全国人民的眼睛”。他对大自然的拳拳呵护之意显露无遗。 第三部分写香港。“香港多高楼,无大树”,开门虽简短,却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压将过来。这部分文章有个共同的主题,引作者的原话即为:“为什么居住在高度现代化的城市的人需要度假?” 汪曾祺美食家的身份是众所周知的,他不但具备饮食品位,品前人未能鉴别之味,还能亲自烹调宴客,各大菜系,如数家珍,在《四方食事》《宋朝人的吃喝》《五味》中尽展饮食文化。作为一名纯文学作家,汪曾祺的作品并非深奥难懂,大有返璞之意,充满趣味,浸透闲适,于轻描淡写中,潜蛰无限意蕴,实为雅俗共赏。他也十分推崇家常酒食,把《韭菜花》《萝卜》《豆腐》等平凡菜肴写得活灵活现。美食散文围绕各地风物展开,洋溢着浓郁的民间文化,至于写家乡菜的《故乡的食物》和《故乡的野菜》,就更见功力了。 分明是稀松平常之事,为何一经汪曾祺的解读,便如身临其境,并深得其中的乐趣?我何止一次深思,后渐渐明白,原是他拥有一颗生活家的心。重述“生活家”定义——从不消沉,无机心,少俗虑,对万物皆有情,兴致盎然,体察细致,偶尔透露出几分俏皮和幽默。于末者,诚如作者在《家常酒菜》中说:“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生活家嘛,无非如此,说简单也简单。 但生活家又是一种难得的境界,对当下的我们而言尤为重要。汪曾祺在《香港的高楼和北京的大树》中说:“半山有树。山顶有树。只是似乎没有人注意这些树,欣赏这些树。树被人忽略了。”同被忽略的还有稍作停歇即可见的路边小景,也许是现代人真的太忙碌了,甚为憾。《苦瓜是瓜吗?》一文中有一组对话,耐人寻味。同乡说:“乖乖!真苦啊!——这个东西能吃?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汪曾祺说:“酸甜苦辣咸,苦也是五味之一。”同乡说:“不错!” 汪曾祺常叨唠:“活着多好呀。”确实,活着才能品尝人生五味。而五味皆是味,皆存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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