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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方人物画对阴影的运用截然不同(万木春 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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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画家笔下的线条体现各自的风格(万木春 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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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
顾 玮 吴央央 整理 绘画是一种“翻译” 什么是好画?有人曾经说过,没有办法谈论一张画而不同时谈论整个美术史。也就是说,我们看一张画的时候,已经把它和我们看过的所有画对比了一遍。 怎么区分画的好和不好?有些属于技术的范畴。譬如《蒙娜丽莎》画得很逼真,在文艺复兴时期,能把一个人的肌肤画得像真的一样,是非常难得的。但今天的艺术家不太夸“画得像”这个优点了,评价“画得像”,似乎说明你不懂艺术,因为这对今天的艺术家来说已不是一件难事了。但如果从美术史来讲,“画得像”是西方艺术的一个最重要的成就。“画得像”不是艺术的全部,但又是艺术必不可少的东西。 在中国的绘画传统中,人们意识到还有比形准更重要的东西。中国绘画特别讲究线条的运用,将线条提到很高的地位,甚至后来发展到线条不光是轮廓线,本身就成为风格。毛笔运笔的速度不同,在纸上的压力不同,会形成不同风格的线条,不同画家笔下的线条各有个性。线条是不是跟形准有关系已经不太重要了。 其实人对事物最初的看法是三维的,从艺术学来讲,一般是先有雕刻,再有绘画,因为雕刻比较好模仿。如果给孩子一块泥巴,不管捏得像不像,捏出的必定是个三维的东西,而不会把泥巴捶平,最后贴在一张纸上交给你。这就证明人类的思维先天是三维而不是二维的。 绘画是一种“翻译”,这不是比喻的说法。学画画一开始是不是拿一个杯子让你画?绝对不是,刚开始是给你另外一个人画的杯子,你照样子画。等你知道怎么画一个杯子的时候,也就是说学会二维的平面线条这个“语言”以后,你再去临摹真杯子。如果杯子换个角度呢?杯子每变一个面,它的轮廓线就不一样,就需要你动脑筋,灵活运用二维平面线条这个“语言”。所以,绘画是把三维的东西“翻译”成二维线条的过程。 西方绘画的另一个特点是很重视阴影效果,因为人们发现它可以让平面的东西显得特别立体。今天我们照相也是这样,希望有侧影。但中国传统观念认为脸上不应该有大面积阴影,阴阳脸不好,不吉利。 来看看东西方不同的人物画稿,一幅是17世纪荷兰画家伦勃朗的画,一幅是南京博物院藏的古代名人肖像。前者的阴影效果一目了然,后者初看似乎没有阴影,细看则不然。鼻梁两侧、眼眶里不是阴影是什么?通过这种不断染出层次的效果,中国古代肖像画也可以画得很像。 并非中国人不擅长光影,而是中国人的线条发展得特别出色。这跟中国书法有关,我们常说“书画同源”。中国画家习惯于把书法态度放到线条里,在作画的时候,线条除了完成形的作用外,本身还必须具有意义。 郎世宁来到中国宫廷的时候,一开始画的是西方像,但皇上说你不能把我们画成阴阳脸,必须改画风。所以郎世宁不得不按照中国的方式改变自己的画风,但是仍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些画今天在市场上也有很高的价格。画家从技术上来讲,是没有什么文化界限的。 趣味在画外 把绘画对象由三维变成二维,除了画得像不像外,还有一个是比例对不对。在美术学院的课堂训练上,经常会有这样的动作:学生们拿着铅笔比划着模特各个部位的比例。中国人画画也有比例,并有一些口诀。 关于绘画的比例,有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古代埃及人画人体时,会分格子,譬如分成18个格子,胳膊肘画在第几个格子,膝盖画在第几个格子,都有规定。在中世纪早期的伊斯坦布尔地区,那里的艺术家不再打格,比例系统用的是圆规。古希腊的一名艺术家定了一个原则,如果雕一个站立的人,他的身高就是头长的7倍。但之后不到100年,另外一名艺术家提出应该按照1:8的比例来雕。可见比例标准是很主观的,有时候人们觉得7个头的比例更美,有时候觉得8个头的比例更美,后期还出现过12个头长的比例。这一方面是技术的问题,但另一方面也是文化的问题。 一样东西,“它应该是什么样的”和“实际是什么样的”之间,其实一直存在差别,这是很怪的一个现象。 画一个人和画多个人是不一样的,该如何欣赏群像人物画呢?其中最值得看的是画家怎么组织画面。画家把一群人组织进画面的手段是相当有限的,最基础的做法是搭一个舞台。譬如有一些油画家,会在家里预先做好模型,用泥巴做成小人,然后用小台灯去照,把窗帘拉上观察效果,然后再画下来。 这种创作方法,欧洲人很早就使用了,他们还花了很长时间来研究怎么把舞台背景画深,于是有了透视的概念。这样,人与人之间有了空间距离,而且他们之间的空间能够跟舞台背后的空间和远的空间全部融在一起。从把一个人画得立体、有比例,再到把整个画面组织起来形成完整的空间关系,是数百年来无数艺术家共同探索的成果。 明朝有位画家叫王履,曾在华山写生,下山后用很长时间完成了一套《华山图序》,有几十页,如今分藏在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院。从他的画可以看出,山水景致并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和当地的地理地貌有着惊人的相似。但是,它们又不完全跟照片一样,没有单纯遵循单点透视的要求。中国画的空间是自由的。 中国的一些卷轴画很长,需要一段一段打开,展开这段看不见下一段,观画的感觉就像在山里行走一样。这种技法后来对西方绘画有所启发,有一些欧洲画家看了中国同行的空间处理手段后,运用到创作中,获得自己想要的效果。 除了绘画语言外,绘画的风格也很重要。比如中国的山水画里有很多线条,可以用来表示事物的形体,线条本身就具有独立的欣赏价值。当我们面对一幅画作时,归根结底并不是欣赏山水,而是欣赏画作背后这些技法所呈现的风格。这才是行家看画时很重要的点。从认识风格开始,同样的山,在不同的画家笔下是不一样的。这样,赏画就有了一种别样的快乐。也就是说,趣味在画外。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 主讲人名片 万木春 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艺术人文学院副院长,主要从事绘画史研究,包括史学史、创作论和鉴藏史等领域。著有关于明代鉴藏家实践的专著《味水轩里的闲居者:万历末年嘉兴的书画世界》,获2008年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译有瓦尔堡《波蒂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和<春>: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的古物观念》等西方美术史经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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