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黄昏了,天空如一块淡红的布幔,缓缓地、缓缓往下拉,河两边的庄稼被铺染得柔和起来。父亲在河边站了一会,说,可以搭瓠瓜架了。 瓠瓜伸出的藤蔓似触须,能不断伸长的触须,它们机警地找着有利位置,攀附上了石头墙。石头墙被五花大绑。父亲赤腿入河,打下两个桩,利用河边的石头墙搭建出四四方方的架子。母亲坐在墙上,把木条、树枝、麻绳一一递给父亲。转眼,四方形架子纵横交错如蜘蛛网。 藤蔓恣意蔓延,像许多条水蛇四处游走,给瓜架镶上了青绿的木耳边,一层又一层的绿色木耳边。不知何时,盈盈翠绿间偶见点点白色,如未消融的残雪。母亲说,瓠瓜开过花了,瓠瓜是在夜间开花的。和弟弟往瓜架下使劲瞅,一截嫩生生毛茸茸的小东西连接了藤蔓与白花,有的细如我们的拇指,有的粗如我们的手腕。那是瓠瓜小时候吗?可爱极了。我们捡来树枝轻戳小瓠瓜,一下,一下,动作特别轻柔,怕弄疼了它们。 某次躲猫猫,忽地发现瓠瓜长大了。一根根在架子下临水顾影,垂得千姿百态。就近摸到一根,手掌刺刺的,淡青外皮上的绒毛也有脾气。阳光下,短而细密的白绒毛稚嫩、闪亮。 母亲经常讲一句话:黄鼠狼看蒲样——吊煞。家乡也把瓠瓜叫作“蒲”,意为劝诫人们不要进行不适当的攀比。吊在河中央的瓠瓜逍遥得不像话,越长越长,越长越开心,努力想亲吻到自己的倒影。河里的小生灵一扭身,浅绿的倒影碎得斑斓、迷离。母亲将镰刀接绑上木棍,从石头墙探到瓜架下,在瓜蒂处来回划,“噗通”“噗通”“噗通”,瓠瓜一个个跳进河里,欢脱地摇晃——惊得泥鳅打滚、青蛙三连跳、鲫鱼们一哄而散,小蛇顾不上搔首弄姿,逃得狼狈。流落在河中的瓠瓜用捞网一一捞上来,捞网是母亲自制的,可捉鱼,可捞瓜。 捞网的杆一顶,瓠瓜倏地游到了对岸。对岸的人侍弄着她们的茄子、蚕豆、四季豆、西红柿,隔着小河和母亲说着话,有一搭没一搭。声音随着晚风飘过来飘过去,酽酽的,软软的。对岸的人收工了,她们在河边洗干净锄头、粪瓢,捞起母亲顶过去的瓠瓜装进水桶。那是我家的蒲,我家的蒲。我嚷得着急。那你赶紧游过来拿走呀。她们笑着朝我晃晃水桶。真是个小气鬼。母亲嗔笑着。 有那么些傍晚,和弟弟坐在岸边看鱼、玩水草。对岸的人用细竹竿一拨,红色塑料盆像小船似的,径直开到了我们面前。盆里有时是黑紫细长的茄子,有时是饱满鲜嫩的蚕豆荚,还有翠绿的黄瓜和嫣红的番茄,被洗得透亮,晶莹的水珠一颤一颤,就是舍不得滑下来。猴急地啃一口,听见母亲唤我们:吃饭嘞,有你俩喜欢的瓠瓜煮面。 对岸炊烟袅袅,划过悠长悠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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