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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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9月0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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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 螂

    岑燮钧          

    蒋伯一早在看新闻,股市行情,社会热点,了如指掌。老伴催他去买菜,说今天很忙,待会儿阿春还要你去管店呢。

    “我不去!”

    蒋伯拿出一张折缝处都快断了的地图,戴着老花镜,兀自查来查去。

    “我看你是昏了头——上面有没有请你去做军师啊?!”

    昨晚,他与老伴拌了嘴,老伴一味护着孩子,他看不惯。娘俩在一起,就知道嘁嘁喳喳,算计着怎样指派他。每天买菜、洗菜、洗碗,带丝丝,他早已厌倦。特别是买菜,便宜啊贵啊,要不是老伴去年摔了一跤,腿脚还有点不方便,他早撂挑子了。他一辈子虽没挣到什么钱,可一想起讨价还价,心里就别扭,更不要说管店了。

    昨晚阿春说要到一批货,她没说要帮忙,但那意思是显然的。来蹭饭也就算了,还要指派东指派西——这赚的是哪门子的钱啊!

    他最看不起阿春的一点是,搞不掂男人公婆,总来依赖爹娘。

    蒋伯拉着脸,顾自整着包。雪碧瓶里,装了一大瓶温开水,又带了几个吃剩的月饼,推出了旧的平板摩托车,戴上带着油渍的头盔。老伴看着他,一脸诧异:你这是到哪里去啊?

    去外面走走,到火车站去!

    你疯了?今朝阿春这么忙,你这算是啥意思?

    没意思!我受够了!

    蒋伯顾自开上小摩托,走了。那尾气,倒像是在轰追出来的老伴——你能受你就受吧。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一路和风习习,添几分惬意。谁不知道舒坦呢?孩子天天撂老人这里,来吃饭也只知道玩手机,有事没事,说走就走;而他出去一趟,还得老伴批准。人总有倦怠的时候,他盘算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蒋伯年轻时跑过很多地方。听说县城南边的高铁通了,电视镜头里也看过几次,早想去看看。老伴总是笑话他:人家领导是视察,你贼头贼脑,东瞧西瞧,当心人家把你当小偷——这是什么话!想当年,红卫兵串联,扒着火车上北京,好歹也受过毛主席检阅呢!

    一路风尘仆仆,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县城地界。多时不上县城,都不认识该是哪条路弯进去。他停到路边,拿出地图对照,可是地图上没有。这时,手机响了,他知道是老伴打来的,有点不耐烦,“你打什么!”“外公,你去哪里了呀?”原来是丝丝。他听到老伴就在旁边,教她。“我去看火车站!”“你是不是想去乘火车啊?”他听见丝丝在告诉老伴,外公要乘火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趁她们在磨叽,他按掉了手机。

    终于找到了高铁站,果然气势非凡。那高铁像一条巨龙,腾空而去;梭子型的白火车,像子弹一样,眨眼就不见了。在高铁站前,他逡巡了很久,那银色的房子熠熠生辉,透过玻璃门,看见里面人来人往。转到入口处,有保安在查身份证,他没带,不敢进去。

    “爸,你到高铁站去干什么?可别一个人上火车啊!”阿春的电话。

    “你们怎么这么烦,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地步,有数!”

    他又按掉了手机,女人家就是烦!他只想走走,“考察”一下新的地方。就是去了北京上海,又怎的?我会流落街头?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放松一下自己,逛个县城都不行吗?

    老地图没高铁,跌份。他特地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张新的本县地图,打算将来有时间,去看看那些新造的路,新造的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他逛了大半天县城,兴致不减,又来到龙泉山公园,一口气爬上了山顶的思贤亭。居高临下,县城果然气度不凡,仿佛大城市一般,觉得与有荣焉。他坐在亭内,拿出月饼,和着雪碧瓶里的水,慢慢吃。游了一天还没花钱,让他感到赚了。高铁站就在山前,银光闪闪,像外星人的飞碟。啊哟,看啊,他忍不住喊道,火车来了,火车来了!一对年轻人,看了看他这个老头,吃吃笑了下。他也不管,谁没年轻过呢?能开着摩托来看高铁,也是时髦老头,他这样给自己定位。不要觉得你们了不起,想当年,俺可是俱乐部里的活跃分子,唱过样板戏;民兵连里做过班长,打过枪,开过拖拉机,哪一样不是杠杠的!

    他拿出两张地图,细细比较。新地图里,高铁像一条优美的弧线,穿过城南。这高铁通向哪里呢?它一头连着省城,一头连着北京。北京,多少年没去了?据说,现在去北京,高铁只需七八个小时。那时,三天三夜才到,人挤人,那尿憋的……他极目望去,看见又一列火车影子,从远处飞来,渐渐清晰,猛地穿过高铁站,连一口气都没歇,呼啸而过。望着它远去,他有些怅然,想起了丝丝的话:外公要乘火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怎么还不回来,幼儿园都快放学了,谁去接丝丝啊?”老伴的电话。

    “没我不行吗?别打了,快没电了!”他狠狠按掉手机。

    “呀,这不是老蒋吗?”一个老女人喊道,原来是隔壁村的。她指了指旁边的女儿女婿,还有外孙——他们也是来玩的。蒋伯讪讪地目送他们下山,不由得想起她年轻时的一条麻花辫,还有耳根的一颗小痣。那时候,俱乐部里演样板戏,她常来后台玩,挺水灵的。

    眼看夕阳西垂,蒋伯也打算下山去。过竹林时,一个什么东西掉下来,在衣领里倒腾。他用手一捋,原来是一只螳螂,碧绿碧绿的。螳螂有一对大刀,很厉害的,饿极时会同类相残,大吃小,雌吃雄,好像中央台的《动物世界》里说过。唉,到底是虫,真想不透,这大刀是怎么斩下去的呢?

    他把螳螂放进包月饼的塑料袋里,心想,可以给丝丝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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