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真           

    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是以这样伤痛的文字恢复我博客上自传的连载——一个月前，我刚刚满怀喜悦地叙说着我俩传奇式的爱情故事，还在用调侃的口气说着年轻时的你腰围太细身板太弱让我犹豫整整一夜要不要嫁你，还在说我俩性格千差万别都不是对方的理想但却是双方最可靠的现实，突然，晴天霹雳，本来与我寸步不离的你，竟然整整一个月不见了踪影。王毅，你真的抛下我走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我知道，我必须为你写些什么，这是你希望的。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写了38年文字，至今才知道文字是多么苍白无力，我又怎么能说出那种万箭穿心的疼痛。

    一切来得如此猝不及防。10月这一个月简直就像坐过山车：4号，我们开开心心地迎接在香港的小儿子一家回来，大儿子则早早策划了东钱湖之游，一家八口欢天喜地吃海鲜逛公园搭帐篷，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家人最后一次团聚；7号，你开车，我们一起去慈城跟着大儿子野外烧烤。那天风和日丽，儿子在一边聚精会神摆弄着烤肉串鱼片，你不时去捞一块吃，逛来逛去拍照片，拍了好多然后发朋友圈；9号，你有点不想吃饭，说没胃口。又拖了几天，看你总是不吃饭，连最喜欢的操也不去做了，我有点担心，再三动员你去医院看看。你勉强同意了，还是自己开车去的。

    医生一番检查，说，感冒了，有点肺炎，打3天盐水吧。3天下来，没见好转。医生又说，换个进口药，住院吧，省得跑来跑去。你孩子似的很不情愿，觉得小题大做了。在朋友的劝告下，你才同意住进闹哄哄的急诊病房。这是16号。

    18号凌晨，一种强烈的预感让我再也睡不着，半夜三更起来给儿子们发微信：我觉得你爸的病绝不是医生说的肺炎，背后一定有更凶险的病隐藏着。当天医生查房时，我强烈要求做个全身增强CT。很快，查出来了，胰腺癌晚期，已经全身扩散，生命只有10天半个月了……天哪！怎么可能？5月份才做过体检的啊？当我的医生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结论时，我顿时全身冰凉，看看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看刚检查结束坐在不远处等医生拔针的你，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真的？

    那些天，我们发了疯似地找专家，找遍了宁波顶级专家，然后找上海乃至日本、美国的专家……小儿子捧着笔记本电脑到处跑，满怀希望哪个专家看了图像后会说出我们希冀的那个词，哪怕有一个人这么说也好。虽然，当我第一次在医生那里看到你CT图像上的千疮百孔时，我这个外行人也已经明白回天无力，但是我不甘心啊。情势急转直下，简直是断崖式下跌，仅仅一个星期，24号晚，你与我们终成阴阳两隔。

    怎么能相信呢？你明明还生龙活虎地在我面前，生命怎么可以如此脆弱？人生真的可以如此无常？

    你是那么热爱生命，总对生活充满感激。你喜欢我们的小区，喜欢门口的大公园。那些日子，正是桂花飘香季节，走在小径上你总会由衷地称赞：多香啊。你喜欢那一大帮朋友，你是操队的组长，会仔细地排好轮值，会及时为大家领好福利，会用心记住每个人的生日。你总是将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每天早晨按时去打拳，晚上开开心心去做操，在这个群体里你始终是最幽默、最受欢迎的一个。你仁慈，无论是三四岁的小孩还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都喜欢与你亲近，哪怕是对流浪狗都会爱得全心全意，每次外出聚餐，总不忘拿一个塑料袋子为它带来肉骨头，以至你走后好长好长日子，它还会眼巴巴地坐在原地等……

    你说过的，明年我们一起过金婚，让我准备好照片做个小程序；你说过的，我们要一起去登黄山，让我给你去买件登山衣；你说过的，儿子媳妇喜欢吃玉米，我们小区的玉米好吃，让我买好了你开车送儿子家去；你说过的，以后不偷懒，保证天天洗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这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恍恍惚惚走在小区，看到一树桂花落尽，再也没有你喜欢的香味了，我哭；听到外面音乐响起，想到你最喜欢的做操时间到了，我哭；快递到了，那是我给你买的很柔软的睡衣，本来准备给你病中换的，但是现在，衣服刚到，人没了，我哭；儿子不放心我一个人，接我去他家小住，本来总是和你一起去度周末的，现在只有一个人了，我哭；出去购物，坐在公交车上往家走，可再也没有你在家等我了，再也没有电话打来问我到哪儿了，想着想着，我就泣不成声……

    我不想历数你的文坛成就，也不想说你培养帮助过多少作者，这一切，留给历史评说。

    让我欣慰的是，得知你病倒的消息后，朋友们从四面八方伸出援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始终被爱包围着。你是坚强的，得知自己病情真相时，面对死神你还不忘幽默：看来我中超级大奖了。听了这话，我忍不住哭倒在你怀里，你却冷静地安慰我：别难过，我一个农家子弟，找了这么优秀的老婆，有了这么优秀的两个儿子，此生我没有遗憾。当我最后看到你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当我看到这么多朋友蜂拥而来与你告别，当我听说那天的鲜花花圈全部被我们订完……我伤痛的心充满了感动。

    好人总是有好报的。都说胰腺癌会让人痛不欲生，但你没有过哪怕一丝痛楚。也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最后时刻，你拒绝吃药了，只是让我在你嘴唇抹了几口葡萄糖口服液。你静静地躺着，安详而思维正常。你的手，始终被大儿子紧紧握着，你最喜欢这样，病中你说过，这样很舒服。孝顺的儿子于是整宿整宿不睡，将你的手合在自己掌心，用自己的体温竭力拖住你生命下滑的速度。此刻，你安安静静，手暖在儿子的手中，然后，然后，然后……儿子看到，一颗眼泪从你的眼角滑落了。

    儿子惊恐地喊我：妈，爸哭了。

    我心如刀绞，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我知道，王毅，你走了，你这是舍不得我们啊！我，也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