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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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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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花

    赵淑萍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受父母宠爱的孩子。

    那一年秋日的黄昏,难得度假的父母在老家的田野里散步。突然,母亲看到梨树上洁白无瑕的小花,在绿叶间,如此清新,如此明媚。秋天怎么也会开梨花呢?打小在城里长大的母亲很是新奇。父亲说,十月小阳春,天气和暖,就有梨树花开。就在那个假期后,母亲粘酸嗜醋,怀上了她。此时母亲年近五十,亲友们都建议她不要这个孩子了。

    母亲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春天。那时,日寇入侵,精通医术的父亲参加抗日救卫队去了。父亲在战场上救死扶伤,母亲则腆着个大肚子,在父亲的老家,一个小山村待产。母亲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可是,孩子出生不久就身体泛紫,嘴唇发乌,面色苍白。母亲首次生产,毫无经验。旁边人也不懂,不知道这是新生儿窒息,应该采取急救措施,却还在一旁摇晃、安抚,就这样,孩子夭亡了。母亲至今记得,春天刚下了一场雨,屋外的梨花,一朵朵都含着泪。

    战争结束后,父亲和母亲团聚了。再后来,新中国建立了。父亲和他的同仁一起创建了市中医院。在她之前,父母已有了五个孩子。想起盛开在秋日黄昏的梨花和那个多难的春天,母亲有种预感,是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孩子又回来了。于是,不顾劝阻,母亲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也许是出于对第一个孩子的负疚,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接生,亲自把小女儿迎接到了这个世界上。

    她的来到,受尽了父母和哥哥姐姐们的宠爱。哥哥姐姐们个个都跟着父亲学医,从小就背汤头歌,抄方子,而她不喜欢,她喜欢背唐诗宋词。破天荒的,父亲允许这个最小的女儿不学医,由着她的兴趣。最后,她成了一名出色的图书编辑。“这样也好,我们负责给患者诊治,你就负责给一本本书把脉。”父亲说。

    三十多岁时,她一次外出采风回来,突发恶性疟疾,剧烈头痛,呕吐,有性命之虞。平时对她视若珍宝的父亲,这次狠心开了足够的砒霜。这砒霜的量,令从医的哥哥姐姐们咋舌。结果,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父亲声誉在中医界达到了顶峰。“毒药猛剂善起沉疴,虫类搜剔能疗痼疾。”父亲的用方让同行叹服。

    退休后,父亲仍然被聘为中医院的顾问,每星期还去坐堂。为了中医院迁址重建,父亲多方呼吁,四处奔走。而中医院新大楼落成的那天,父亲病倒了。

    连日来,他高热不退,嘴里说着“黄芪”“白术”“当归”……每次,父亲发高热,不说胡话,只喊药名。他们多希望,95岁的父亲,能够再次扛过去。可是,这次,却扛不过去了。

    那天,父亲清醒后,把儿女们叫到床前,吩咐后事。最后,把她单独留下。

    “孩子你知道吗?爸爸一生行医,救人无数,但难免有疏漏误诊的时候。还记得那次我给你看病吗?在你之前,也有一个姑娘,我太谨慎,用的砒霜剂量不够,最后,没能挽回她的生命。到了你这里,我纠正了,所以,把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爸爸这些年,把自己误诊的病例都写下来,结集成册,希望你给我编辑出版。”父亲让母亲从抽屉里捧出一叠稿纸。

    她沉默了。她明白,以父亲的声望和地位,出版这本书,会给他带来什么。但是,出版这本书,对中医界来说,却是一种福泽。她看着父亲的眼神,如此明亮如此坚定,容不得她犹豫,她点点头。

    《误诊记》出版了。她和哥哥姐姐们校了又校。封面上,夕阳中一枝梨花,洁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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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