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真正的好书,是在别人的故事里,遇见自己的人生。李修文的《山河袈裟》就是这样一本好书。 李修文,著名编剧、小说家,曾著有长篇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及小说集《闲花落》等。“我想用远离鸡汤的方式写作,告诉你最真实的人生。”李修文在一次访谈中如是说。《山河袈裟》全书33篇,是33种人生的样貌,主人公是农民工和陪唱小姐,是病人和发廊女,是快递员和清洁工。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读来字字见血,见天见地见自己。 这本书李修文写了10年,这些记录普通人情感和尊严的文字手写于10年来奔忙的途中。这些悲欢离合是李修文的山河袈裟,也是读者的山河袈裟,更是笔下那些人物的山河袈裟。 《郎对花,姐对花》写一个陪唱小姐初涉江湖,“话少得很,不时笑着,害羞的笑,赔罪似的笑,被人斥责酒没倒满的笑,最后才是些微她自己的笑。”她会唱黄梅小调,替别的姐妹挡酒连喝16杯,是个烈女子。作者去巷口买烟,看到她在呕吐,这时手机响了,“她迅速清理自己,对着话筒说话,虽然声音很小,但是绝对听不出醉意。稍后,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先叫了一个名字,然后连说了好几遍:‘叫妈妈!叫妈妈!’”作者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伶俐了许多,然而从巷子里奔出一群人,她被来人踹倒在地,脸肿了,额头渗着血。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她已经动弹不了,“快速、下意识地先整理头发,露出已然肿胀到骇人的脸,再困难地将耳朵凑在手机边,这一次,她差不多是带着哭音对着话筒喊:‘叫妈妈!叫妈妈!’”作者最后一次遇见她,看到她老了不少。才坐下没几分钟,便悄悄离席,过一会又出现,如此反复。作者去巷子买烟,看到她正蹲在地上,跟一个孩子玩。小女孩缠着她,抱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本画册。玩了三两分钟,她起身急匆匆往大排档跑。作者走向小女孩,“这才发现,可能是怕她走丢了,也可能是怕被过路人拐走,她其实是被锁在路灯的灯杆上,是那种锁自行车的锁,为了让她能在路灯下多走出去几步,用红色塑胶包裹起来的锁链特意被加长了。”这时,远处传来她母亲的歌声:“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么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生活的艰辛全在一首黄梅小调里。 这样的人物在书中比比皆是。《阿哥们是孽障的人》写的是作者在困境中遇见的一群农民工,作者投之以桃,农民工以琼浆作为回报;《长安陌上无穷树》写了病房中患者与患者之间的帮助与依恋;《义结金兰记》《堆雪人》写了人与动物之间的情感。作者为普通人立传,把身边的普通人或者被生活抛弃的那些人,塑造得崇高而悲壮,他们也许是现实生活的“弃儿”,但在书里他们都是“英雄”。李修文把全部的感情投到笔下这些人物身上,体现了一个作家对这个世界真心的爱、信任和感动。可以说,书中每一篇文章都能直抵读者内心。著名评论家李敬泽说:“只有深切地体验过生命的情感,才能写出直击生命本质的疼痛感。” 是的,就是那种疼痛感击中了读者。作者没有用过度的戏剧化情节扭曲事物本来的面目,他所描写的对象是真实的。他说,为了写最后一篇《小周与小周》,前前后后去采访了5次,成书之前怕写得不太准确,又去了一次。 从语言的角度来讲,《山河袈裟》是美文的典范,有诗意,有古意,还有禅意,体现了对汉语的敬畏。李修文把文字和自己的灵魂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以最恰当的表达方式抒发情感。如《义结金兰记》中,一个傻子救了一只猴子,被称为英雄的猴子用各种方式来报恩——养育傻子的女儿,养育傻子女儿的女儿,直至死亡的来临。“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车厢里那个正在寻找座位的一世英雄……它重重地坐下,大口喘气,暂时闭上了眼睛,一似老僧禅定,一似山河入梦,一似世间所有的美德上栽满了桃花。” 李修文敬重世间如蝼蚁一样的草民,正如他自己所说,“人民不是别人,正是穷途末路上遇见的那些沦落人,正是他们,才为我建造了一座崭新的人间。”这应该是《山河袈裟》的魅力所在,也是它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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